因上映時差，外表魍魎落筆之時，忠誠《鱷魚》這部台灣電影已有多篇影評，廢物或因柯震東的內裡偶象魅力，多側重愛情方面。魑魅看到「肌情裸身」、鱷魚「喜歡就咬住不放」、喜劇「本能生物追求」這些標題的精神關鍵概括，不難想起《那些年，外表魍魎我們一起追的忠誠女孩》（2011）那個因為幼稚才有辦法追喜歡的人追那麼久的「大笨蛋」。
《鱷魚》以出獄開場，廢物瞬即產生引人錯配的內裡時空：十年前在銀幕上青澀純情的他，接上現實中因吸毒而被拘押的魑魅他，然後返回銀幕上藉議員助理工作洗底、鱷魚外號「鱷魚」的喜劇他。這位金馬獎最佳新演員重演浪子回頭的個人經歷固然是看點（尤其那份隨年歲遮掩得更含蓄的情摯），但更值得留意的是電影的敘事切入點以及由此引伸的政治隱喻。
當更生人士遇上庸才偽術
布局上，出獄電影一般的套路是圍繞主角出獄後重回黑道或墮落生活的永劫，究其身不由己，如經典的《英雄本色》（1986）與近期的《濁水漂流》（2021），而《肖申克的救贖》（1994）（編按：The Shawshank Redemption，或譯《月黑高飛》）結尾的適應失敗是另一種進路。
圖片來源：電影《鱷魚》劇照《鱷魚》的新鮮之處在於犯罪之身竟然投身建制，且編劇完全無意提及他過去混過的黑幫。以議會底層生態為主題實屬稀罕，即如許鞍華的《千言萬語》（1999），總圍繞著邱明寬區議員（謝君豪飾）來建構大敘事，對議員辦事處的職員著墨較少。巧合的是，李康生曾在《千言萬語》中飾演積極支持邱明寬的角色，彷彿經過二十年努力，他才擔上《鱷魚》裡常敬仁議員服務處的劉主任。小康不再年輕，《青少年哪吒》裡的叛逆青年實在發腹不少，也世故得多。如今一個滿口台語、來去匆匆的大叔，毋需企上議員之位，已有足以左右鄉野民生的權力，為故事髹上濃暗的底色。
倘若政境清明，就沒有故事張力，所以電影不迴避陰暗面是理所當然的，問題只在於如何在陰暗面中建構起伏變化和扣連現實。電影的整個故事都離不開一宗「釘子戶」維權事件，以浪漫幽默的方式包裝，帶有小溫馨的喜感，但這喜感背後是深刻的精神反差，每每潛藏被現實張口反噬的可能，當中以前段寫庸碌、後段揭黑幕尤為突出。如此一說，讀者可能難感突出，不過在觀影過程中肯定能感受箇中的隱藏與轉折之妙。
在鱷魚為人民服務以求獲得屬於自己的名片之初，劉主任許下承諾，說只要他能解決釘子戶農田無水的事件就可以了。然後他就一鼓勁聯絡苦主、冒議員之名以期互相推搪的官員改變態度、實地調查……當他滿懷興奮，打算告知苦主事情的原委時，入世更深的她比他心知肚明，其實官僚就是一個反進展的體制，一方面藉迴避或重覆的操作來減省自身工作，另一方面藉虛假表面的說辭來製造假希望或打擊低下層伸張權益的意欲。體制太大，彷彿鱷魚只能一次又一次空喊「很高興為你服務」，即使平步青雲，也必被磨蝕為一式一樣的齒輪，讓「勤政為民」淪為虛掛辦事處一角的牌匾。
圖片來源：電影《鱷魚》劇照鬼島的土地至上主義
Youtube的Cheap頻道有一串非常精采的系列短片，叫「鬼島生存法則」，提及台灣經濟部的統計數據，指出：「一般民眾創業，一年內就倒閉的機率高達90%，存活下來的10%之中，又有90%會在五年內倒閉，也就是說，可以撐超過五年的企業只有1%，前五年就關門大吉的呢？高達99%。」然而，有一樣只賺不賠的生意，就是買賣土地，這也是主持歸結為當地年青人無力上流、只能窮忙的主因。
制度因既得益者的無上權力而無法動搖，是《鱷魚》後段的主題。繞著土地的絕對價值，導演的巧思讓觀眾洞察到在上者並非無能，只是沒有利益激發他們的睿智而已。當一個道德契機出現、大家以為將有打弊案的英雄事件逆轉敗局之時，一切卻又化作精密的分成計算，如在魔界大會中各施各法，讓觀眾既絕望又佩服。至於那位常敬仁議員，終究沒有出現，似乎最大的老虎正伏在最正大光明而下層人民無從靠近之境，為自己謀最大的利益、分最大的地，他的手下只不過有樣學樣，在最勉強的形象工程下，一層一層地為自己搜刮民脂民膏。
結局於此不作細析，只能說，難以「天下烏鴉一樣黑」概之，而孤例帶來的希望是虛幻的，放諸四海皆適。
責任編輯：Alex
核稿編輯：Al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