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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時花令》:花,開到了荼蘼之時,就意味著結束、消逝、訣別

文:石繼航

十四、時花束消逝訣開到荼蘼花事了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中寫大觀園眾女兒行酒令時掣花簽,令花麝月抽到的荼蘼那支,上面正是時著結一枝荼蘼花,題著「韶華勝極」四字,意味又有一句舊詩:「開到荼蘼花事了」,時花束消逝訣後注「在席各飲三杯送春」。令花

書中說:「寶玉見了,荼蘼就皺皺眉兒,時著結忙將簽藏了」,意味為什麼要皺眉?因為荼蘼開於暮春花殘之際,時花束消逝訣所謂「韶華勝極」,令花表面是荼蘼好話,但話裡有話,時著結「勝極」,意味也就是到了頭的意思,物極必反嘛。寶玉感覺到此句話象徵著「三春過後諸芳盡」的不祥。而按舊稿的原意,麝月正是像春暮的荼蘼一樣,是寶玉的「那些花兒」中最後伴在他身邊的。

寶玉隱隱有所領悟,這才「皺眉藏簽」。然而,該來的總要來,該去的總要去。

睡足酴醾夢亦香

荼蘼,其實和薔薇、玫瑰、月季一樣,都是屬於薔薇科的一種植物,在我們今天,似乎不大提這個名字,但在古詩詞中,倒是屢屢可見荼蘼的影子。

荼蘼,有時也寫作酴醾。酴醾本是一種酒的名字,那為什麼荼蘼也寫成這兩個字呢?《群芳譜》是這樣解釋的:「本名荼蘼,一種色黃似酒,故加酉字。」意思是說因為有一種開黃花的荼蘼很像黃酒的顏色,所以就和酒名混同了。

這兩首詩中寫的就是黃顏色的荼蘼:

荼蘼.歐陽修
清明時節散天香,輕染鵝兒一抹黃。最是風流堪賞處,美人取作浥羅裳。

荼蘼.黃庭堅
漢宮嬌額半塗黃,入骨濃薰賈女香。日色漸遲風力細,倚欄偷舞白霓裳。

不過,大多數的荼蘼卻為白色,楊萬里很不樂意人們把荼蘼和酒拉扯上關係,他有詩道:「以酒為名卻謗她,冰為肌骨月為家。」也是,花如美人,一旦熏上滿身酒氣,就不像名門高第的女子了。所以,大多數詩中還是吟詠白色荼蘼的居多。

黃庭堅有〈觀王主簿家酴醾〉一詩:

肌膚冰雪薰沉水,百草千花莫比芳。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
風流徹骨成春酒,夢寐宜人入枕囊。輸與能詩王主簿,瑤台影裡據胡床。

詩中的「肌膚冰雪」就是說荼蘼的花色白,頸聯的「何郎」「湯餅」也是此意:三國時何晏面白如玉,皇帝疑其敷粉,於是大熱天讓他吃湯餅,何晏吃得汗流滿面,一擦汗,臉卻更白了。宋人王十朋有詞寫荼糜「露褒瓊枝,臉透何郎暈」,也是因此典故。而「薰沉水」「荀令炷爐香」等則是形容荼蘼的花香。

才女朱淑真有一首荼蘼詩:

花神未怯春歸去,故遣仙姿殿後芳。白玉體輕蟾魄瑩,素紗囊薄麝臍香。
夢思洛浦嬋娟態,愁記瑤台淡淨妝。勾引詩情清絕處,一枝和雨在東牆。

其中這句「白玉體輕蟾魄瑩,素紗囊薄麝臍香」也是誇荼蘼又白又香的樣子。

荼蘼香氣濃郁,宋人趙孟堅〈客中思家〉詩道:「微風過處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牆。」陸游也有詩說:「福州正月把離杯,已見酴醾壓架開。吳地春寒花漸晚,北歸一路摘香來。」多情才子秦少游則由荼蘼的花香憶起舊日戀人的衣香:

賞荼蘼有感
春來百物不入眼,唯見此花堪斷腸。借問斷腸緣底事,羅衣曾似此花香。

賈寶玉在大觀園題額時也用了一聯:「吟成豆蔻才猶豔,睡足荼蘼夢亦香。」

暢飲酴醾美酒,睡足荼蘼香夢,也算是人生一樂吧。

謝了荼蘼春事休

荼蘼開於春暮之時,此時正是百花已盡的時候。前面說過許多「芍藥殿春風」「薔薇殿春風」之類的詩,其實她們遠沒有荼蘼更晚。蘇軾有詩:「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荼蘼開時,往往已是初夏。

宋人趙彥端曾寫道:「千種繁春,春已去,翩然遠跡。誰通道,荼蘼枝上,靜中留得。」意思是說,春天被荼蘼的花朵兒留住了。很有白居易詩中「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的意思。宋人王千秋也說過:「何物慰儂懷,荼蘼最後開。」

辛棄疾這首〈虞美人〉寫得很是生動有趣:

群花泣盡朝來露,爭奈春歸去。不知庭下有荼蘼,偷得十分春色,怕春知。
淡中有味清中貴,飛絮殘英避。露華微滲玉肌香,恰似楊妃初試,出蘭湯。

辛棄疾把庭下暗開的荼蘼,寫成是「偷」了春色,怕春知曉而暗暗開的。孔乙己說讀書人「偷」書不算「偷」,固然不對,而詩中藝術中,確實對「偷」字不必咬真。但凡用這個偷字時,並無惡意,多為俏皮之語。像林妹妹也說海棠「偷來梨蕊三分白」嘛。

宋代韓元吉有一首〈臨江仙〉,這樣寫道:

不恨綠陰桃李過,荼蘼正向人開。一樽清夜月徘徊。
花如人意好,月為此花來。
未信人間香有許,卻疑同住瑤台。紛紛殘雪墮深杯。
直教攀折盡,猶勝酒醒回。

韓元吉是愛國詩人,風格和辛棄疾相近,這首詞也寫得達觀開闊。然而,更多的詩人面對荼蘼,卻沒有「不恨綠陰桃李過」的心情,他們往往都是心生淒然的。

宋代才女吳淑姬有〈小重山〉一詞:

謝了荼蘼春事休。無多花片子,綴枝頭。庭槐影碎被風揉。鶯雖老,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一川煙草浪,襯雲浮。不如歸去下簾鉤。心兒小,難著許多愁。

「謝了荼蘼春事休」,真令人不覺掩卷長嘆。愁來如天大,心兒怎麼放得下?

開篇時說過,《紅樓夢》引了這樣一句詩:「開到荼蘼花事了」,這來自宋代詩人王淇的〈春暮遊小園〉:

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

荼蘼花在佛典中也常提及,又稱之為彼岸花。她開在往生的路上,她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

愛到荼蘼,意蘊生命中最燦爛、最繁華或最刻骨銘心的愛即將失去。花謝心埋的感觸,有誰不曾有過?亦舒有小說《開到荼蘼》,王菲也有兩首歌,一名〈開到荼蘼〉,一名〈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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