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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夜官巡場》選摘:我不只是逃離南國和火燒庄,是逃到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文:張嘉祥

序章 重返烏托邦:南國.火燒庄

若是小說巡場選摘過去庄頭那邊,你會遇到一群野狗,夜官牠們狗多不怕人,逃離逃尤其不怕囡仔。南國

在火燒庄【註1】的和火五穀王【註2】還看得到橫列成景,被移走前的燒庄芒果樹時,那時候的連回路都我只有九歲多,剛學會騎腳踏車,小說巡場選摘一整年裡最期待的夜官是農曆四月二十六日,五穀王的逃離逃生日時辰,比過年除夕還高興,南國那天家裡會來很多人,和火不認識的燒庄叔叔阿姨也好、認識久沒看到的連回路都親戚囡仔更好,總會比父母冷戰中讓人窒息的小說巡場選摘空氣活絡。

那時候的我會被指派一項任務,要去靠近土地公廟的巷子民房中買雞蛋,家裡其實還不放心我,都是姐姐帶著我去。我至今還是搞不懂,那間看去跟平常人家沒有分別的紅磚平房,沒有招牌,沒有叫賣吆喝人客,我姐姐是怎麼知道裡頭有人在賣雞蛋的?

賣雞蛋的老闆是個阿婆,已經忘記她的名字,只記得裡頭燈光不亮,有些昏昏黃黃,一籃一籃的雞蛋就疊在牆旁邊,有些雞屎腥臭,阿婆也不會招呼我們,籃子旁邊有袋子,需要多少自己挑、自己撿,撿完給阿婆秤重、付錢、離開。沒有什麼多餘的話,阿婆也不會想說些什麼,姐姐其實不喜歡來這裡買蛋,在有冷氣的小型超商出現後,賣蛋阿婆就消失在我生活裡。

這群野狗每次都會追著我跑,我對自己的腳踏車跟腳很有信心,從來沒有讓這群野狗咬過,只是牠們吠得很大聲,像我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人。

小時候的時間過得緩慢,都盼著有什麼會改變發生,尤其想方設法地逃離家裡,逃到空氣軟一些的地方。我流浪在不同的親戚朋友家,有時候會被母親抓回去,我印象中有兩次父親來找我,一次是朋友家,應該是母親拉著他來的,最後被朋友的父親勸回去:「囡仔留佇這耍嘛無啥物毋好矣。」

另一次父親站在他不願進去的親戚家門口,不肯進來,問我為什麼都不回家,要我回去顧店仔:「你規工攏無佇厝,是咧創啥物?!」

我就是趁著他們不注意或者意志薄弱的時刻一次次逃出家門、逃出火燒庄、逃出南國。

在《聊齋誌異》中有記載一則〈野狗〉【註3】的篇目。大致上是說在舊時戰場上有一個裝死躲避戰鬥的士兵,在戰役結束後還躲在屍體堆中,忽然所有屍體都站起來說:「野狗子來,奈何。」

父親是民雄工業區一家造紙工廠的小主管,四月二十六日這天找了三、四個公司裡的好朋友來家裡吃飯喝酒,平常對於父親的印象就是沉默跟嚴肅,在這一天父親展現出完全不同於跟我們相處時的神情,常常在笑,一點也不可怕或帶有壓迫感。其實在我的記憶裡,我的父親從來沒有大聲怒罵過我,或者死命揍我的行為,他只是沉默嚴肅,在他身上不會找到一點放鬆跟懈怠,連帶著夢和理想都離他遙遠。大學之後讀到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侯孝賢的台灣電影、吳念真的《多桑》,我這才驚覺,我的父親就是台灣或者說全世界父親的縮影,是父權社會下《變形記》的「甲蟲 」【註4】父親。

我的父親在這天暫時「變形」回人,是放鬆和親人的,跟我說了幾個黃色笑話,父親的一個同事來逗弄我,說我是不是不愛回家?我的母親在這個場合是尷尬的,除了傳統父權社會要求母親要帶好小孩的調侃,另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我的母親曾經因為我父親喝酒不回家,就一個人跑去公司聚會現場翻桌,父親同事這句話調侃的可不止我一人,於是母親的聲響可是一點都不小。我記得那年的四月二十六日父親像敗了興致一樣,草草結束那天的流水席,這次之後,我再也沒看過父親帶他任何一個同事回來家裡吃辦桌。

我遇過很多野狗,有些狗的耳朵或是鼻子很敏銳,明明離得很遠,就看牠從遠方的一個小黑點或小白點,急追至我腳踏車旁已經是龐然大物,狂奔過來要咬碎我。我於是更用力、努力地踩腳踏車,沒有一次讓牠們咬到。

讀書一直不是我擅長的,尤其是學校的課程,那些數字運算和加減更讓我恐懼。高中的時候萬幸考上一間國立的高職,在嘉義來說不算差,只是主要科目是會計和經濟學。經濟學還有趣一些,畢竟還是社會學相關的學科,但是在會計的課堂上我就時常聽到恍神,幾次之後就乾脆在桌子底下讀自己的書,什麼書都看,一開始不會挑書,從小說到歷史、哲學、波特萊爾、甘耀明、吳明益、陳雪、駱以軍各種雜瑣的書。我在課堂上不會吵鬧,老師們也不會強迫一定要專心在黑板上,有種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些雜書漸漸讓我有一些自己的心得,輾轉交作品來到台灣的東岸,來到後山念大學,真的逃出了南國、逃出了火燒庄。在這片後山,在這個專門教授現代文學的科系,我快樂又感覺到自己嚴重的失根和水土不服,不是生理上的,是類似於阿爾貝.卡繆(Albert Camus)《異鄉人》描述的那種局外人的感受,我其實沒有特別想念火燒庄,但是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它。

我的意識裡還是抗拒著回到火燒庄,但是有時候聽著交工樂隊的〈風神125〉就眼眶泛紅,回到火燒庄找以前的親戚朋友吃飯或相聚是沒用的,彼此的生活型態已經不一樣,價值觀甚至語言都已經不再一樣,從童稚到高中青少年階段要好的朋友,從此我們沒辦法再走進彼此的價值核心,在南國,在火燒庄我更直面地體認到,我不只是逃離南國、逃離火燒庄,是逃到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套一句俗濫的文學辭彙,我已經變成「在故鄉的異鄉人」【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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