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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邱妙津自傳體小說《鱷魚手記》,析論台灣同性戀菁英的雙重意識

文:陳鈺欣

台灣同志公民的重讀雙重意識:既是台灣人,也是邱妙同性戀

這一系列刊在《關鍵評論網》的文章,或可稱之為「五年級同學會」,津自是傳體舊書重讀的同志研究工程。是小說析論步入中年的我,對過往青春的鱷魚重新檢視,剖入最深的手記雙重自己,看時間之流鑿刻的台灣同性痕跡。尚未成為朝九晚六出版產業上班族前,戀菁亦忝為一個同志運動者。英的意識無知年少,重讀舉著同志諮詢熱線的邱妙牌子走上西門町街頭,是津自為二○○三年第一屆台灣同志遊行。

本文討論台灣同志公民的傳體雙重意識:既是台灣人,也是小說析論同性戀。「同志」一詞是「同性戀」走入身分認同政治的用法,而同性戀則依然飽受汙名。這個用法,於我和王穎來說,始自二○○三年翻譯澳洲文化研究學者馬嘉蘭老師的一篇論文:〈揭下面具的鱷魚:邁向一個現身的理論〉(The Crocodile Unmasked: towards a Theory of Xianshen)。

熟習中文的Fran老師,以拼音拼出中文現身(xianshen)、同性戀(tongxinglian)、同志(tongzhi)等詞,以脈絡化、畛域化一九九○年代以來的台灣同志自我命名與運動,與西方(歐美、澳洲)為主的酷兒運動(queer movement)區別。「雙重意識」一詞,我借用自歷史上第一位取得哈佛博士學位的非裔美國人杜博依斯,其經典著作《黑人的靈魂》(1903)。

美國並未賦予他真正的自我意識,只讓他透過另一世界的啟示看到自己。這個雙重意識乃是一種奇特的感覺,總是透過他人的眼光觀照自我,利用白人世界的捲尺衡量自己的靈魂,白人覺得好玩之餘,面帶輕視和憐憫的神情旁觀著。黑人總是感受到自己的雙重性─既是美國人,又是黑人;兩種靈魂、兩種思想、兩樣無法調和的奮戰;兩種交戰的理想在一黝黑的軀體裡,但憑其頑強力量才不至於被撕裂。

杜博依斯的「雙重意識」一詞,意指美國並未真正接納「黑人」,非裔美國人內化白人的眼光,以白人的觀點審視自己,因而產生意識衝突或認同分裂。在此,我主張台灣當下的同志公民,亦存在著既是台灣人,也是同性戀的雙重意識。

二○二三年,第二十一屆台灣同志遊行「與多元同行 (Stand with Diversity)」18萬人走上街頭,民進黨總統參選人賴清德率黨工加入,步行1公里餘,宣稱「婚姻平權只是起點」。日前,同志諮詢熱線協會與彩虹平權大平台協會,攜手發布「2023年台灣同志職場友善指標」評選結果,不乏美光等科技大廠與醫藥龍頭。

除了婚姻權,還有工作權,同志運動二十年走來篳路藍縷,對於同志的國族想像,亦有別於「同志無祖國」的口號,具體落實為「台灣同志」。翻讀昔日文獻,同志研究學者早已真知灼見,預料今日發展。以下我將重新檢視學者朱偉誠2003年所發表,對於台灣同運的公民轉向論述。

前行政院長蘇貞昌執政團隊的全紀錄《護國四年:會做事的團隊,盼台灣成為幸福之地》,在年底選戰喧囂中出版,首章即為「婚姻平權」。我們若沒有遺忘,行政院長蘇貞昌曾於2019年2月20日,於反同論述沸沸揚揚之際,親上火線宣導同性婚姻專法(「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影片中的他,懇切地一字一句唸著親筆寫下的說帖:

無論你是異性戀或同性戀,我們都是同一國的,都一起生活在這塊土地上,都在同一個天地之間,我由衷的期待大家,包容的接受不同,和善的對待彼此,使台灣成為一個相互尊重,彼此友善的國家。

作為出生在一九七○年代、經歷過愛滋天譴說汙名的台灣同志,不得不說,我很感動。曾經被排除的二等公民,終於被國家所看見。但冷靜思索,這其實不脫朱偉誠在馬英九任台北市長時,便曾經拋出的問題:台灣同志公民運動的歷史意義?國族還是民主?

在《同志・台灣:性公民、國族建構或公民社會》這篇論文中,他借用歐美同運的公民路線論爭,直白地分析:台灣的首善之都在國民黨籍市長馬英九任內,因著兩黨政治菁英對於民主進步的競爭,而舉辦了「台灣同志公民運動:台北同玩節」。九○年代臺灣同志運動的種種曝光,其實僅是一種文化形貌的轉型:同志身影曝光在電視螢幕上,進入家庭日常中。

也因此,當文化展演的同志運動漸趨沉寂之際,2000年9月起由台北市舉辦的「台灣同志公民運動」,不但是台灣第一個官方編列預算舉辦的同志活動,也對彼時台北的同志研究社群、同志運動圈,激起了不小漣漪。官方編列預算杯水車薪,以試水溫的方式探測民眾對於同志的態度,其背後的考量不脫選票。缺乏社群凝聚、同志尚未具備真正政治實力,無怪乎以同志研究為本位的學者朱偉誠,必須直面自己提出的問題:

台灣同志公民運動的歷史意義?國族還是民主?

在此,其筆下的「同志」一詞,不僅只是中港台三地所用,來自香港作家邁克所挪用、去同性戀汙名的性相;毋寧更是全球化串連的global queer。論文名稱抬舉「同志」與「台灣」並列,而非尋常用法中的「台灣同志」,其實已經揭示了全球化同志與台灣主體分庭抗禮。時序進入二十一世紀第三個十年,台灣同志遊行年年近達二十萬人,高喊「同志無祖國」的全球化酷兒成為少數學院派,取而代之的是「台灣同志」:既是台灣人、也是同性戀。

「台灣同志」並非時代新興產物,但台灣真的接納同志作為公民了嗎?台灣這塊土地,是否賦予同志真正的自我意識?為了析論台灣同志如何內化了台灣人對於同性戀的觀點,我將重讀邱妙津寫於一九九○年代的自傳體小說《鱷魚手記》,讀出其中本島同性戀菁英的雙重意識。

重讀《鱷魚手記》

為什麼時至今日,我們還要重讀三十年前的青春同志悲歌?若我們不能深入台灣本土的地理風土,探看個體同志的生活處境,就無法真正改善整體同志權益。因之,我讀邱妙津,並無致敬之意,而是做為寫實作品來觀察。在論及《鱷魚手記》小說人物小凡的文章中,我重新定調這部作品,是解嚴前的文化女菁英校園文本。

解嚴啟動的不但是島上民主機制的重新運轉,亦是透過諸如野百合學運、婦女運動、農民運動等各種民間運動的權力重新部署,更是菁英階序的重新排列,並且在部分鬆動後更加穩固的過程,是台灣作為一個在文化、政治上宗主國紛雜的殖民地所進行的脫殖民、後殖民過程,是本島菁英取得權力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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