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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失聲畫眉》推薦序:鄉土的前衛之聲,凌煙筆下的(女)同志/跨性別文學經典

文:曾秀萍(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台灣語文學系副教授)

鄉土的小說序鄉性別前衛之聲:凌煙筆下的(女)同志/跨性別文學經典

欣聞絕版許久的凌煙經典三書要重新上市,作為和凌煙以書相識、失聲以茶相會,畫眉以論文相知相惜,推薦土的同志還去過她家大宅院叨擾過數回合的前衛我,不禁為她、凌煙更為台灣的筆下文學界,尤其是/跨同志文學領域感到高興。

多年來上課,文學我總會提到凌煙的經典第一本、也是小說序鄉性別全台灣第一部百萬小說獎作品《失聲畫眉》(一九九○);也總會想起比《失聲畫眉》還早出版的同志經典《孽子》(一九八三),至今仍被不斷閱讀傳頌著,失聲但《失聲畫眉》卻已幾乎被遺忘。畫眉邱貴芬教授曾獨具慧眼的推薦土的同志指出《失聲畫眉》挑戰了許多禁忌,在看似最傳統的前衛戲班中,置入了反抗父權異性戀意識形態的女同情慾,以女性觀點對當代的國族、鄉土論述提出批判 ,卻也因為諸多原因而受到壓抑。

所謂經典、典律的形成,無非是由代代相傳的文學史、評論、教學所建構,而在紀大偉《同志文學史:台灣的發明》 將《失聲畫眉》寫入文學史之前,我認為凌煙的三本同志/跨性別重要著作,無疑是被低估了。藉由文學史的書寫,加上這三本書的重新出版,我們得以重新檢視凌煙寫作的重要性與時代意義,與被遺忘的歷史記憶與本土酷兒身影。

目前的台灣同志論述大多以解嚴作為分界,我認為台灣雖在一九八七年解嚴,但當時社會上對於同志並不友善,甚至是相當恐同、也避諱談「性」的,許多「恐同」、「忌性」的事情在二十世紀前後層出不窮;二○一八年同志公投的挫敗,都在在證明了台灣雖然有進步,卻非想像中的友善,其實到處都可能藏有歧視。而凌煙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打破歧視之門,為了同志/跨性別發聲,帶我們看到黑暗裡的掙扎與光亮,試圖刻畫鄉土底層人物與同志、跨性別的身影,讓我們看到他們的愛與掙扎。

凌煙的《失聲畫眉》是台灣第一部鄉土女同志小說,描寫沒落的歌仔戲班文化,以及戲班中的女同志戀情。這本書當年曾熱賣好幾版、數十刷,一九九二年更被江浪導演改編為同名電影上映。 但不論原著或電影,在一九九○年代初期出現時,一方面引發不少爭議,另一方面卻也在多年後幾乎被遺忘,頗有生不逢時之嘆。我認為這種多重失聲的困境不只跟作品中的同志有關,更與女性處境、台灣鄉土的沒落與台灣的國際處境、地緣政治相關。換言之,鄉土女同志在性別、性傾向、地域、階級上的多重弱勢處境,與台灣的鄉土、國族、國際政治交織,構成了《失聲畫眉》這部作品在一九九○年代的命運。

若我們重新檢視《失聲畫眉》的小說與電影,其中蘊含了可貴的鄉土酷兒精神與對家國的批判。 在《失聲畫眉》之前,並非沒有女同志小說,但其刻畫女同志的愛慾方式多較為含蓄,而《失聲畫眉》種種不含蓄的女女情慾書寫方式,引發了本土社會極大的恐慌,那是在台灣同運蓬勃發展之前,也是在《鱷魚手記》(一九九四)之前、在陳雪的《惡女書》(一九九五)發表之前。《失聲畫眉》以寫實手法、前衛的精神,揭開台灣社會與戲班文化當時還無法言說的秘密,表現了女同志的性主體、能動性,破除女同性戀「有愛無性」等去性化的迷思,同時也批判了主流社會所崇尚的陽具中心主義。

《失聲畫眉》如此凸顯鄉土女同志的存在,一方面挑動了主流社會敏感的神經,另一方面也牽動了本土人士對於台灣鄉土/國族的隱形焦慮—亦即「逝去的鄉土」與「消失的國家」之雙重焦慮。歌仔戲文化雖不如過去的黃金時代,但在台灣意識興起、本土化的過程中,取得代表台灣文化的象徵地位。因而「歌仔戲─鄉土─台灣國族」變成了一連串「想像共同體」的修辭與連結。

只是在當時的思維中,同志並不被包括在這個「想像共同體」之中,因此,《失聲畫眉》(女)同志的再現,就變成鄉土式微、台灣國族焦慮下的代罪羔羊,引發「『本土性』政治」與「本土『性政治』」的交鋒。而在這樣的脈絡中,鄉土底層女同志也當年雖試圖發聲/現身,卻也被再次壓抑而失聲、被遺忘。因而重新挖掘《失聲畫眉》中的鄉土女同志如何被抹除的形跡結構是重要的,此次玉山社能重新出版凌煙著作的魄力,讓我們能夠重新審視這段歷史,還給這部早期女同志作品一個應有的定位,並讓它與更多讀者相遇、參與,再創新的文化花火。

而凌煙榮獲二○○七年打狗文學獎長篇小說首獎的《竹雞與阿秋》與隔年出版的《扮裝畫眉》誕生於台灣同志平權運動已如火如荼之際,但這兩本小說以戲台上和生活中的扮裝介入鄉土敘事,不僅延續了《失聲畫眉》的寫作風格,在鄉土文學中獨樹一格,亦迥異於以都會場景所開展的酷兒小說,提供了不同的南部觀點與底層觀照。

《竹雞與阿秋》以扮裝來展演從性別到情欲的流動,並演繹出另類的「男性啟蒙」。而兩部小說都經由戲班演出的生活形態、及異鄉人對家/鄉的追憶和現下生活的互動與省思,小說置疑了「戲班/旅館/家/鄉」相互間的定義,也打破了城/鄉、海/陸、進步/落後等空間上和時間上的二元對立,時空界線的突破和性別情欲的流動相互呼應,開展鄉土想像更多元豐富的可能性。

而在肯定鄉土酷兒的多樣性與異質性之際,凌煙小說並未浪漫化同志、跨性別底層人物的越界行動,而是正視他們在現實條件與物質基礎上的差異和困境,其對鄉土酷兒的深層挖掘,同時拓展了鄉土小說與酷兒文學的新視野,值得新時代的讀者細細咀嚼其性別與階級的反思,以及人物間深厚的情意/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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