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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殆生活》:有著「值得被幫助的貧者」的外型,他們這樣的人在公園的艱苦人裡位階很高

文:黃克先

第四章 公園作為社群:互助與較勁並行的危殆道德經濟

(前略)

茶室「鬆一下」的緊繃

公園一旁林立了數百家茶藝館或俗稱的茶室,也是生活無家者會一同前往休閒之處。台灣自一九六○年代後期起隨著資本主義逐步發展,有著也形成喝花酒文化。值得助的這樣許多台灣男性來到酒店、被幫茶室,外的人的艱是型們藉由場所內的氛圍及陪侍的女性特質,營造愉快的公園性別宰制互動關係,以利擔任主、苦人客雙方的裡位男性,創造彼此生意往來的階高良好連帶。

茶室大致有三種基本的危殆固定花費,首先是生活場地費,看是有著要待在一般的空間或特別的包廂,每個人得收個茶水費,值得助的這樣若進包廂則需收包廂費。再來是酒茶費,即點菜及酒錢。最後則是小姐的坐檯費,點愈多小姐則需付出愈多坐檯費,一檯通常是二到三小時。額外的彈性花費,則包括支付少爺或小姐的小費以及性服務的費用。這些做事人也會回憶在二、三十年前,每天離開工地後工頭都會約大家一起至茶室或酒店,用意除了休息外,也在建立彼此良好的團隊氛圍。

有收入的男性無家者偶爾也會在下工以後,一同去附近的茶室「鬆」一下。有些無家者是在想談工作上的「正事」時,為了展現排場而相約到茶室。在這個比席地吃喝更高檔的場所內休閒,基本的邏輯仍與席地吃喝類似,但特別的是有陪侍的女性在側,更凸顯了無家者在社交活動上的兩難:即受限於自身經濟的困窘與展現陽剛氣質以獲自尊之間的矛盾。旨在鬆一下的喝花酒活動卻令不少無家者覺得緊張,深怕變成衝突的導火線。

無家者去茶室時常是斤斤計較,彼此都擔心被占便宜。幾次公園裡發的人際衝突,都是因為去茶室前說的,跟後來付錢的方式不同所導致的。有的是一開始某人說要「請客」,但後來只付了茶水費。有的則是說好輪流,這次由某人先出,但之後遲遲等不到另一人回請。又或者在喝茶的過程中,大家對要叫什麼菜、叫幾個小姐陪意見談不攏。

阿國對於這樣的茶室活動衍生的後續爭議煩不勝煩,因此每次有人邀他去時,他會先約法三章:「講清楚,我只出茶水費。」阿國不是不知道這種態度會讓同行者掃興,只是實在有太多爭議源自這種不成文而容易被打破的付錢默契。

有些愛「喝王八蛋」的𨑨迌人,就是利用上述這種默契來占做事人的便宜。例如在過年期間努力接了各種工作機會的阿勇,受到包括老鄭在內不少人的讚許,說他「鄉下小孩打拚做」,但私下又會消遣他「也打拚花」、「一直流浪,就是敗在女人身上」、「重色輕友」。說他好不容易賺到兩萬塊工錢,才一個晚上去茶室、帶小姐出場就花掉一半,然後在茶室:

當盼仔(phàn-á,即冤大頭),那些穿得帕里帕里(即時髦)的,都沒在賺的,我就不要講誰了,整天想空想縫(siūnn-khang-siūnn-phāng,即用盡心機想做壞事),晚上找阿勇一起去喝,一瓶一瓶叫啊,追啊,然後一隻牛被扒了好幾層皮。他是打拚賺也打拚花,我們是打拚賺,賺得不多,但省著花。

事實上,在茶室中的這些𨑨迌人,其實也付出了情緒勞動的展演,讓出錢的「盼仔」得到了被吹捧的尊嚴。他們慣常使用的其中一招就是「頒獎」,利用酒酣耳熱的唱歌過程,簇擁著有錢的人給予唱歌的小姐小費,炒熱整個氣氛,出錢的也享受來自小姐與𨑨迌人的四方讚譽。

這種喝花酒文化,過程中也促成政治、經濟、社會等不同資本的交換,能讓在社會中不同位置及擁有不同利益的人做成生意。即便在無家者圈子裡,也有些交易可進行,經濟極為弱勢的他們被相中能交易的「資本」,就是他們的身分,有時他們被會招待到茶室談「生意」,敲定借用他們的身分來辦理手機門號、報稅或當金融方面的人頭。

對很多無家者而言,即使去茶室不需要出錢,也不見得是件好事,畢竟他們不像曾混跡江湖、深諳這種儀式性舞台舉措的𨑨迌人,懂得利用這樣的場合來爭取自己未來的利益。附近的居民有時會邀請原本就熟識的無家者一起去喝茶,在這種交換中,無家者接受的是對方的經濟資本,「吃一頓好的」、「喝免費的酒」,自己付出的則是情緒勞動,擔任「陪客」吹捧著出錢的人。

我曾在某個下午聽著K哥及阿賴說,常來公園的金大仔「弄到一大筆錢,請我們去三水街喝酒唱卡拉OK」,我以為這是難得的好事。但不管K哥或阿賴都跟我抱怨,說「不想去硬被勸去」,K哥以前風光時是大家都認得的茶室常客,現在除了有事需要幫忙,盡量不想到那附近。阿賴也說去茶室唱歌時點了〈浪子的心情〉,唱著唱著想到過去和前女友(他稱為「賤女人」)的往事,心情不佳。

對照魏明毅筆下 會去逛茶室的基隆碼頭工人,經濟與社會上更加弱勢的無家者明顯以另一種姿態在茶室互動。碼頭工人可以在茶室裡找到「友伴關係」,工人除了得到阿姨仔的理解而可在體面的空間裡聊心事之外,也達到了這個社會文化對於一個「人」(gâu-lâng,意指有本事的〔男〕人)的期待。相較於底層碼頭工人,無家者的工作狀態及其收入都更少且不穩定,即使到了理應「鬆一下」的茶室,也會因經濟的束縛而局促不安,同時也承受被陪酒小姐「看無」的危險。原本試圖營造一種愉快的性別宰制互動關係的場所,反倒成為侵蝕男性無家者所剩無幾的陽剛氣質的地方。

從第一章至此的討論,我們會發現維持陽剛氣質是驅動男性無家者行為模式的重要動力。人類學者綜合整理世界各個文化發現,男人之所以是男人並非天然如此,而是在考驗體力、耐力、精神力的儀式性活動中去形塑並確立,說明陽剛氣質在日常生活中持續遭受各種威脅,需經努力設法追求才能「做」男性。男人也經常會自我懷疑是否不夠男人,這股危機感也促使他們採取具攻擊性的展演來降低對性別地位受威脅的焦慮感。這對於台灣男性無家者來說尤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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