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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台北,我街道》胡晴舫序:台北討人厭的地方,恐怕也就是她最迷人之處

文:胡晴舫

【主編序】如果有一天我們失去了這些街道……

二○一九年九月中旬我從香港搬回了台北。台北台北討人人生那個時間點,街道我這個「台北囝仔」活在台北之外的胡晴日子超過了我住在台北的時間。

縱使內心深處,舫序自我定位的厭的也最城市游標已經移動不止一次,當有人詢問我來自何處,地方一直以來,恐怕我依然回答,迷人台北。台北台北討人去台南,街道沿路,胡晴我的舫序台北身份一直遭嘲笑。在東京,厭的也最高個子德國銀行家由上往下瞧著我,地方搖頭告訴我他認為台北市容醜透了,恐怕為了我生長於台北這份事實感到遺憾,擔憂我的美學養成不優。年輕時在香港求職一份工作,印度大老闆拒絕了我,依他的想法,眼前來自台北的這個女人,其識見不足以應對大千世界。

近些年香港人迷戀台北,《號外》雜誌請我寫一篇關於台北的文章,我遲疑了很久,最終我落標為「不住台北的台北人」。陳雨航在文章不斷叩問,自己是否是台北人,住在台北的高雄人不算台北人,那麼離開了台北的台北人是否算是台北人?

我的仁愛路四段35巷變成大安路,我的太陽系MTV變成歷史名詞,我的地下社會結束營業,我的高記關門,我的敦南誠品已熄燈,這些日子,我走在因記憶而以為熟悉、因歲月流逝而陌生的台北街頭,坐在日式居酒屋裡傾聽朋友們抱怨著台北市,這些朋友在台北就學、工作、戀愛、離婚、生子、退休,在猶似運河分佈的台北街道圖載浮載沉那麼些年,迄今仍宣稱他們的家鄉是台南、高雄、台中、宜蘭、台東……,當他們想要標示出他們的道德高度、或表達現世的不滿時,他們就會說,我可不是天龍人。

不只這些嘉義人、雲林人、花蓮人、南投人等,在我的童年、台灣社會尚未解嚴時,還有那些山東人、浙江人、河南人、北京人、上海人等,他們都不會自稱台北人。台北不是他們的家,家是另一處迷人的遙遠所在,觸動許多甜蜜而傷感的深沉情緒,而台北並不會給予他們相同的心靈悸動。所謂的「家」是總有一天要回去的幸福所在,奶與蜜流淌之地,絕非此時此地。

不像紐約,只要往口袋塞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紐約其中的一扇門,任何人都會驕傲地說,我是紐約客,離開紐約的那一天會在心底暗暗發誓,一日紐約客,終生紐約客。打滾過紐約的殘酷街道,就像戰場凱旋歸來的榮譽老兵,可以終生拿來說嘴。台北對許多棲身這座城市的人來說,就像是紐約服務生看待他們打工的餐館一樣,只是暫時的不得已,他們終究要移往下一步人生。人生值得活的,不會是這裡。

就像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一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地。我曾經羨慕這些不是台北人的台北居民,他們過年時總有個「家」可以回去,而自己日復一日留在這塊潮濕的盆地,過著窮極無聊的日子,聞不到稻香,沒有一雙黑色眼眸因為夜夜眺望遠山之上浩瀚星空而熠熠發光,我只有這些柏油路面,總是鋪不平整,滿目瘡痍的樓房和屋頂加蓋,屋主任其斑駁,只換新了鐵窗,私家車彷彿怕巷子還不夠窄、停滿了雙邊,摩托車咆哮著穿梭里弄,以後更有那自行車,決不讓路行人,花園綠地永遠不夠,每當中午烈日當頭,每個走在路上的行人都顯得倉皇無助,言叔夏將這些台北街道形容為「春天繼母」也只是剛好而已。

不在台北的人生,我曾經問過自己是否懷有鄉愁,答案是沒有。且不論個人的生命觀有些飄忽無根,也因為我的理智告訴自己,這跟離不離開無關,就算留在原地,時間也會帶走我認知的城市,將之換置為另一座新城:拆遷中華商場,開發大巨蛋,將何致和的「黑龍江」填成「西藏路」,先廢置了中山足球場、而後又變成年輕人的工作共用空間,變幻乃城市的終極本質,我自己不只一次寫下。

然而,離開之後回來,對我來說,台北卻沒什麼變,或說改變並不那麼大,只是變舊了,比我記憶中更小,信義區看似取代了東區,大稻埕又時髦了,光華商場填進了大樓,多了幾處文創園區,書店大量消失中,水餃牛肉麵蚵仔麵線小店都還在,咖啡館和甜點店正方興未艾,一堆私廚暗藏於窗子後,然而,這座城市依然是我年少的城,填充的城市內容隨時代風格、世代品味而嬗變,外貌並未真正大規模更動。

過去二十年,相較於其他亞洲城市,台北的人事物並不算劇烈變化,而這可能正是台北人想要的:落後算是某種進步的形式,不迷信過度建設;與其挖掉重來,台北人可能更希望挖掘重生,像是張亦絢筆下的木柵、景美,在都市擴張之前,原來身世是美麗河流,縱使整座瑠公圳、以及日治時代的刑場、二二八受難者的墳場一起都埋進了台北市的地底下,如顏訥所說,往生者依然會帶領她的腳步探索她不知道的台北。

然而,我從來不認為台北是一座多具歷史感的城市,應該這麼說,台北做什麼都不太上心,無論是文資保育、城市規劃、企業規模還是國際接軌,從來,台北不是太有野心。台北缺乏東京的廣闊腹地,沒有上海早早登上國際舞台的爆棚自信,相較於新加坡的雄心壯志或香港的積極進取,台北始終像是一抹陽明山的翠綠春霧,有點柔和,有點靜謐,卻也十分閒散、悠哉,始終漫不經心。

大家拿這城來過小日子,整理生活細節,自得自足,不太規劃什麼壯闊的願景。說起台北市,無法一下子跳出強烈的印象或舉證無敵的特色,大家只會說生活很舒服。當台灣其他縣市戲謔台北為天龍國,台北人保持了一貫漠然,一副事不關己,或許這也是台北人惹惱其他人的原因,臉皮超厚,缺乏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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