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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短歷史》:鑑識科學空想事件——認錯了開膛手傑克

文:亞當.拉塞福(Adam Rutherford)

認錯了開膛手傑克

我們是這樣鑑定死者的。這類研究類似找尋失蹤人口,每個理查三世的短歷研究可說是設定出了高標準。和這個傑出堂皇的史鑑識科成就相較,另一個追查知名惡徒的學空想事故事,在2014年短暫地攻占報章雜誌的認傑克版面。當年9月7日,錯開我們起床之後發現,膛手開膛手傑克之謎居然已經解開了。1888年8月31日到9月9日之間,每個倫敦的短歷白教堂區(Whitechapel)陸續出現五具女性屍體,其中四具以殘忍手法剖開,史鑑識科像是學空想事舉行儀式一般。當時警方的認傑克能力不足,無法偵破這起連續殺人案件,錯開飽受挫折,同時也受到來自兇手或是惡作劇者的嘲弄:在犯罪現場有塗鴉,半個腎臟寄給了警方,附上的寄件地址是「地獄」,和腎臟一起寄來的信中宣稱另外半個腎臟已被吃掉了。

一個病態的產業從這些恐怖的罪行中建立了起來,完全沒有顧慮到這些案件完全是個奇特又駭人的暴力事件,即兇手把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開膛破肚。「開膛學」現在已經是顯學,許多業餘的偵探提出各種理論,說明兇手是誰,相關事業發展得很大,如果你用「開膛手傑克」作為關鍵字在亞馬遜網站上搜尋,會找到四千多本書;甚至為了研究這起案件舉辦了國際會議。在2015年,「開膛手傑克博物館」在白教堂區開幕,招致了許多批評及抗議,還有一些破壞行為。博物館的建築師甚至責難這個展覽是「好色、仇女的垃圾」。博物館禮品部販售一大堆華而不實的廉價玩意兒,包括售價四十五英鎊的開膛手大禮帽。

開膛手傑克不是第一個連續殺人犯,卻是第一個和大眾媒體同時誕生的連續殺人犯。他也設定了恐怖殺人犯的調性,滿足了現代人對於殺人犯的著迷。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分,有幾十個人受到嫌疑,同時也有幾十個古怪的理論說明那些有嫌疑的人為什麼是兇手。嫌疑犯中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有的荒謬至極,包括《愛麗斯夢遊仙境》的作者卡羅(Lewis Carroll)、好幾位皇室成員,比較可信的名單則有六人。業餘偵探鑽研鑑識報告以及任何可能當成線索的零碎資料。有些人飛入了瘋狂猜想的樂土,有人把可能的疑點連接在一起,或是經由受害者和主人翁的個性推測他們的生活(但是這些人物形象是後人想像出的錯誤形象),還認為從他們的行為中能夠找到破案的關鍵。

人們對於這個連續殺手的著迷,後來轉變成詭異又糟糕的事業,把他的殺人罪行浪漫地幻想成維多利亞時代的恐怖故事:在充滿迷霧的倫敦東區,戴著大禮帽、身披斗蓬的惡棍,追殺墮落的女性。不管這個兇手是什麼人物,他殘殺女性,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從這些著迷中誕生出來的兇手理論,沒有一個具備夠好的證據,讓歷史學家、警方、鑑識科學家或陪審團信服。在這個邪惡案件中,DNA會是那片消失的拼圖嗎?

2014年9月,有人這樣大聲宣告了。《星期日郵報》(The Mail on Sunday)刊載的書摘,席捲了世界各個媒體,這本新書的作者是自學者「搖椅偵探」愛德華斯(Russell Edwards),落落長的書名清楚點出該書的內容——《找出開膛手傑克:新的犯罪現場證據、驚人的鑑識突破揭露兇手》(Naming Jack the Ripper: New Crime Scene Evidence, A Stunning ForensiCBreakthrough, The Killer Revealed)。愛德華斯看了強尼戴普主演的電影《開膛手》(From Hell),靈感大發,在2007年的拍賣會上買到一件宣稱在第四位受害者案發現場發現的女用披巾。第四位受害者是艾道斯(Catherine Eddowes)。

愛德華斯後來找上了利物浦約翰摩爾大學(Liverpool John Moores University)的鑑識遺傳學家魯赫藍(Jari Louhelainen),看看能否從披巾找到什麼線索。結果愛德華斯拿到了魯赫藍提供的DNA證據,便宣稱用科學解決了這個問題,結果「無庸置疑」。開膛手是一位已知的嫌疑犯阿倫.柯明斯基(Aaron Kosminski),他是俄羅斯的波蘭裔猶太人,1881年來到倫敦,在白教堂區當理髮師。1891年兇殺案發生之後,他的行為出現許多問題,被送到精神病院。他不洗澡,並且會在街上撿拾廢棄的食物吃,病例上記錄他的病因是強迫性手淫,他的餘生在精神病院中度過。1919年他因為壞疽而衰弱致死,得年五十三歲。

艾道斯的鑑識報告中關於她被開膛的內容,令人作噁。為了娛樂而沉溺在這樣以暴力傷害婦女的描述中,不會有什麼收穫。艾道斯有時候會從事性交易,她還有其他工作,例如在她死去的那年夏天,她受雇採收啤酒花。在她死的那一夜,她和伴侶共用了最後一點錢,並且典當了他的靴子。9月29日,她因為喝醉酒趴倒在街上而受警方拘留,在30日凌晨一點於三十街釋放了。四十五分鐘後,就有人在倫敦市麥特廣場(Mitre Square)上發現她被剖開的屍體。法醫布朗(Frederick Brown)約在兩點趕到現場,詳細記錄了現場狀況,包括她所有的外傷。但是對於她的衣物沒有詳加描述,更沒有說明她身上衣物與多處刀傷的關連。

我並不在意開膛手傑克的身分,我在意的是找出他身分的方式。我實在沒有比較婉轉的說法了:愛德華斯找出兇手的消息攻占了媒體頭條版面,但是從頭到尾都是鑑識科學空想事件。

在警方1894年的備忘錄中,柯明斯基被列為嫌犯,但是關於他的紀錄有許多混亂之處。也還有其他名字牽涉到這起案件及精神病院——有些紀錄中出現了大衛.科恩(David Cohen)這個名字,這可能是官員不太會拼寫那個聽起來就像是外國名字的猶太名波蘭文拼法,又懶得釐清而用的假名。納森.柯明斯基(Nathan Kaminsky)這名字也是,有些作家認為這是嫌犯好友的名字,甚至就是嫌犯本人。不過在這本書中,這些名字都不重要,因為愛德華斯宣稱DNA證明了兇手就是柯明斯基。

事情是這樣的:愛德華斯把披巾拿去給魯赫藍,魯赫藍從上面取得了DNA,並且定序了粒線體基因組的部分區域。他們使用族譜學的方法,找到了艾道斯和柯明斯基的後代,發現這些人的序列吻合:柯明斯基的DNA出現在艾道斯死亡時披的披巾上。就如同在《週日郵報》上愛德華斯寫道:「現在DNA的證據毫無疑問」,兇手就是柯明斯基。破案了。

但,還差得遠呢!首先沒有任何報告指出在犯罪現場出現了披巾,那是2007年愛德華斯在拍賣會上買的,唯一能證明出處的只有這件披肩賣主所寫的信。賣主說,披肩是從當地警方中的一位代理警官處取得的。沒人知道他是否去過案發現場,或是案發現場位於他巡邏的區域中。他應該是問了上級可不可以把披巾拿回去給他的裁縫師妻子,然後這件披風就在家族中代代相傳。愛德華斯自己也注意到這個說法中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不可思議的是,這件披巾竟然沒有洗過就被收藏了起來。」他在這個「世界獨家」的新聞中繼續明確地說:「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個披巾的出處」。

接下來的問題是,柯明斯基的DNA為什麼會留在披巾上?愛德華斯說,他們發現披巾上有精液的痕跡,可能是他在現場射精時遺留的。然而,他們沒有證據指出開膛手有射精。許多連續殺人的案發現場看起來像是性衝動所造成的,但兇手其實在案發現場並沒有射精。就算有,由於艾道斯的職業是賣春,說不定柯明斯基只是恩客而已。

但以上種種都不重要,因為DNA分析的結果難以置信,換句話說,就是「不能相信」。他們沒有從披肩上取到精液,但發現了上皮細胞。人類身體潮濕的表面上都有上皮細胞,會隨著體液轉移。但科學家沒有發現到體染色體DNA,只找到粒線體DNA。在牽涉到DNA的研究中,不論所研究的DNA是新鮮的還是古老的,外來DNA造成的汙染總會影響結果。科學家發展出嚴密監控的實驗程序,好避免因為當代人的DNA汙染樣品,導致鑑識出來的結果是當代人的DNA。在《週日郵報》中有一幅愛德華斯赤手拿著披巾兩角的照片,這不是好的開始。魯赫藍告訴我,他有確實檢查過,上面沒有他自己和愛德華斯的DNA,但是根據報導,艾道斯的後代在某個場合中,曾和披巾在同一個房間中,他們的DNA很可能沾到披巾上。我們的DNA一直飄落,這一頁上面就有你的DNA,我的鍵盤和我手機的麥克風上面有我的DNA。就算是呼吸,也會散發出少量但偵測得到的DNA。

這也不算是主要問題,魯赫藍和愛德華斯的粒線體DNA,可以在另外的辨識結果出來之後,加以排除,就如同研究理查三世那般。理查迷定序了整個粒線體基因組,這些開膛學家則研究某一個特殊的突變,稱為314.1C,它位在從披巾上取得的DNA中,他們把它和標準的DNA資料庫比較。魯赫藍告訴《獨立報》記者說,這個突變「在全世界的人中並不常見,出現機率為0.000003506,相當於二十九萬分之一。」他們就是憑著這個發現,宣稱這個DNA除了柯明斯基之外,不會來自其他人。但光是「罕見」還是不夠的。我當時訪問魯赫藍,問他是否滿意這個結果,覺得把它拿到法庭上,當成上個月某個犯罪的證據是否可行。他的回答是: 「你應該知道答案。這是基於粒線體DNA得到的證據,在現代的法庭上,不能當成決定性的證據。」

還有,那個機率也是錯誤的。DNA指紋分析之父傑弗里斯爵士指出,他們用來比對粒線體DNA的資料庫中,只有三萬四千六百一十七筆資料,因此「不可能得到相當於二十九萬分之一的估計值。」可能是多加了個零,也就是實際上是相當於兩萬九千分之一。

但是連這都還算不上是真正的問題。事實上,他們用的粒線體DNA突變有標示錯誤,不是314.1C而是315.1C,歐洲人的後代有九成具備這個突變。絕大多數接觸過這個披巾的人,都可能留下了這樣的粒線體DNA。

從這件事情得到的教訓簡單明瞭:不要相信媒體上的大肆宣傳。DNA可以當作線索,但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萬靈丹——DNA需要技術與仔細檢驗才有價值。理查三世和開膛手傑克在科學技術與仔細檢驗上,可說是南轅北轍。證實皇家身分的計畫一絲不苟、完整細密,使用了各個層面的證據,包括放射性碳定年、鑑識人類學,並使用DNA溯祖的技術,將這些證據緊密結合在一起。懷疑是科學研究的基礎,懷疑讓你的論點建立在資料之上,讓你站得住腳。在確認理查三世遺骸的身分時,金恩採用的統計技術讓懷疑降到非常低,並且整個過程是在大眾矚目下進行的——BBC第四頻道的電視團隊時時記錄這個過程的每個面向。有這樣的攝影團隊在場,科學研究還會受到扭曲,有些科學家的確也覺得困擾不悅。但儘管這個計畫受到媒體矚目,挖掘者依然展現出應有的謹慎。在屍體挖出來的最初幾天,科學家其實就知道那是國王的遺骸,但他們花了三個月確認,並且將結果刊登在備受重視的科學期刊《自然通訊》上,刊登之前受到嚴格的同儕審查。這時已經距離宣布要挖掘時過了好一陣子。

在研究開膛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看到上述種種過程。愛德華斯對《週日郵報》的記者說:

在這個案件的歷史中,我拿到了唯一的鑑識證據。我花了十四年研究,最後終於解開了開膛手傑克真相之謎。只有那些沒有信仰的人才會抱持懷疑,他們想要讓這個謎團永遠存在。但現在,我們已經找出真兇。

如果這樣,就叫我沒有信仰的人吧。這條披巾的出處完全交代不清,處理的方式既不能排除汙染、又不能提供可靠的遺傳資料。那麼資料分析這方面呢?我不清楚,因為沒有公布,但我知道其中有缺陷。柯明斯基是開膛手傑克嗎?誰知道?這個兇手不明的案件到現在還沒有偵破。如果其他的證據如同糯米紙那般薄弱,就算是有科學的幫忙也沒有用。如果你沒有以他人能夠檢查過程的方式公布答案,那麼你根本就沒有照著遊戲規矩來。我們科學家不是這樣從事科學研究的。

相關書摘 ►《每個人的短歷史》:氣候變遷可能造成紅髮人滅絕?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每個人的短歷史:人類基因的故事》,八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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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亞當.拉塞福(Adam Rutherford)
譯者:鄧子衿

遺傳學家成為歷史學家
遺傳學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讓我們看見歷史

基因不是命運,相關性不是因果關係。
貫穿本書的一個重要主題是:
基因能告訴我們的事情,和不能告訴我們的事情幾乎一樣多。

這是關於你的故事,也是關於所有人類的歷史。地球上曾經有過1,070億個現代人類,然而,每個人的基因組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存在過的人類跟你一模一樣。但每個人的基因裡面又都記錄了人類這個物種的歷史,包括生老病死、戰爭飢荒、移民遷徙,還有一大堆的性事。這也是我們集體的歷史――這些故事長久以來都被隱藏起來,直到如今才逐漸解密。

透過研究古代人類,能瞭解人類大家族的其他已滅絕的物種。也可以取得過世的人的資料,讓DNA成為歷史最終校正依據。現在基因組定序非常容易,只要花幾百英鎊,出生時就可以取得你所有的基因資料,指出你的個性及疾病病史與風險。不僅如此,從數百名已過世的知名人士人遺骨當中,也可以讓許多最高統治者的相關研究更豐富,從他們深上發掘前有未有的細節。而人類的過往過去也許是個陌生國度,但現在我們知道每個人身上都有5%的基因來自尼安德塔人,甚至瞭解尼安德塔人如何體驗嗅覺,知道他們可能是紅髮。但重要的是,遺傳學也告訴我們,從單一基因能了解的事情微乎其微。

這領域不斷顛覆我們的認知,現代遺傳學讓我們破解種族迷思和優生學迷思。拉塞福巧妙地揭開科學的外衣,告訴我們,關於遺傳學,媒體報導的幾乎都是錯誤的。比如:美國原住民並沒有酗酒的遺傳傾向。猶太人並不比法裔加拿大人更易罹患「猶太人疾病」──比薩斯綜合症。而黑人並非天生就是優秀運動員。

特別是關於種族的迷思:他告訴我們,膚色是連續的變化,而種族是人類的建構,遺傳學無法證明種族的存在。此外,也許你曾看到這樣的說法:遺傳學能指出你的小孩將有多聰明、可能會從事哪些運動、喜歡哪種性別的人,或是為何有些人會出現令人髮指的暴力或殺人行為。但這本書以正確的論述告訴你,遺傳學辦不到這些事。

示範級科普著作。說明人類起源的書很多,但是只有這本特別從DNA研究著手。本書前半部的內容描述遺傳學所改寫的歷史,時間起於地球上有至少四個人類種族同時活動的時期,一直到歐洲國王統治的十八世紀。後半部則涉及當今人類的種種,以及二十一世紀的DNA研究對於家庭、健康、心理學、種族以及人類命運所提出的見解。

這兩部分都以DNA為主軸,輔以多年來我們一直在使用的歷史資料:考古學、岩石、骨骸、傳說、編年史和家族史。從尼安德塔人到開膛手謀殺案,又從紅髮基因到種族偏見,更從神聖羅馬帝國查里曼家族最後一位國王到席捲歐亞大陸的黑死病,從生物演化到表觀遺傳學,整本書穿插趣事逸聞 ,妙趣橫生。透過這幅神秘又充滿啟發性的新圖像,我們對於我們是誰有嶄新看見。

getImagePhoto Credit: 八旗文化出版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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