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姆士.布拉德渥斯
開始這工作後,沒人馬遜很快就會發現,雇用主管警告「不准在廠房內奔跑」簡直是代的臥底觀幹話。禁止這個根本沒用,位記因為想保住飯碗,沒人馬遜就不可能不跑。雇用就像在極權國家裡,代的臥底觀規定多如牛毛,位記不可能不違規。沒人馬遜如果想達成公司給每個員工訂下的雇用最低標準,衝刺加速就成了家常便飯。代的臥底觀同樣地,位記上班時間可以去喝口水休息,沒人馬遜但只要一離開工作崗位去找飲水機,雇用走在半路上就有被認定成「閒晃」的代的臥底觀風險,這也是主管耳提面令不能犯的另一種過錯。每層樓大約有12部飲水機,可是在這超過70萬平方公尺的走道迷宮,想喝水的時候,總是找不到最近的飲水機。
每天,我從下午1點開始,和同班的大批同事一起上工。先通過外面的安全門,走到置物櫃,放下隨身物品──手機、鑰匙和其他會害你過不了安檢的東西──然後走到揀貨部門的櫃檯。想夾帶錄音裝置進廠房那是不可能的,更精確的說法是:下班過安檢門時,東西就會被沒收,根本別想拿回來。所以,我就帶了一疊無傷大雅的便條紙和一枝筆,放進後面的口袋。
亞馬遜的安檢人員權力很大,如果懷疑你偷東西,還能搜車。從早到晚,我們都得承擔這麼沉重的嫌疑,讓我連帶小小的筆和紙條都不安心,好像犯了什麼不堪的罪行似的。
這真是異常高壓的環境。我懷疑,一個人在這裡面犯錯的機會,或許還比守規矩大得多,在亞馬遜工作的這段期間,我總覺得頭上有一大團嫌疑的烏雲。就算沒做錯任何事,面對主管或安檢人員的質問,我也會表現得畏縮害怕。這地方全然純粹的壓迫,久而久之便累積成了自我實現的預言:沒幾天,你就會開始幻想要反抗公司和那一大堆瑣碎的規定。第一次有人抓到你閒晃開小差的時候,會覺得遭受不公平的對待,冤屈的感覺很是燙人。到了第二次或第三次,你只覺得很煩,因為不小心被抓住了。
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想方設法反抗頭上的權威,比如拿錯一個東西之後,便丟在地上不管,或者在廠房裡偷吃點心,並故意亂丟包裝紙,又或者對著排列整齊緊密的書本或DVD,踢上一腳,好不快活。
開始上班前,走到揀貨部門的櫃檯報到時,大概都有個生產線的主管來做簡報,然後罵你一頓。只有表現最好的揀貨員可以得到獎賞──只不過我從沒看過誰拿過什麼獎勵,但是一犯錯的話,經理隔天就會如數家珍地列給你聽,例如拿完物品以後,沒有把儲藏箱物歸原位,或閒晃太久。被貶低成「閒晃」的行為裡,有很多就是上廁所這樣的小事,然而主管總會在簡報時間再三重申「閒晃」的可惡,好像打著生產力的大旗,生理需求就會退居一旁,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家要提高自己的生產力啊!」不同的主管,同樣的說詞,好像吟唱咒語一般,用公司內部行話來包裝諄諄告誡:「你們的閒晃時間佔掉太多鐘點了。」
要是亞馬遜這麼看重生產效率,與其抱怨員工冒冒失失地蹺班上廁所,不如多設幾間廁所吧。像我們這些在頂層工作的,最近的廁所要往下走4段樓梯才到得了。其實,有次我還在某處架上看見裝著小麥色液體的瓶子,一旁就是聖誕節裝飾的箱子,看起來就是個不祥的預兆。
「前幾天,他們把我調去揀貨,還問我為什麼閒晃了15分鐘。」克萊兒在酒吧裡這麼跟我說:「我就是......我要上廁所啊!下樓梯大概要爬4樓,才能到廁所耶,不然是要我怎樣?!」
在這工作過程中,如果太常留意時間過了多久,無疑是自尋煩惱。剛開始的頭2、3個小時,身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特別是受過教育的人──總想找些事來做,好忘掉這工作的枯燥無趣。比如,你去拿書,看到自己想過要買的書,便停下來翻幾頁,或者欣賞一下別人訂的古怪禮品,想著等到「重返文明」之後,可以買來送男女朋友。過了5、6個小時之後,腦子裡想的就是食物;到了第8或第9個小時,想做點白日夢卻變得困難,再也擠不出一點幻想來。因為思來想去就是那些,反覆多次,也變得沉悶惱人。一個個下午過去,可以見到那些羅馬尼亞年輕人偷偷瞄向走道,希望看見哪個漂亮女生。如果是我邁著笨拙的腳步出現,他們的臉上便閃過失望的神色。這工作太苦,讓人只想抽個菸,喝點酒,任何東西都好,能讓自己找回一點感覺都行。
對中產階級而言,這悲苦的工作本身毫無動人之處,倒是做這些工作的人,其行為舉止更值得玩味──儘管這些所謂的有趣行為,也是根源於其人沉悶的工作而生。在倫敦象牙塔裡的中產階級專家看來,工人愛吃有飽足感的食物,喜歡又油又甜的口味,並堅信這是因為工人做事效率低落又優柔寡斷的緣故。
畢竟,位處中產階級的人,只會在一時脆弱,或經過理性計算之後,才會這樣大啖垃圾食物。中產階級男女,來根巧克力棒或一片蛋糕,是為了犒賞自己,是人生的小小樂趣。這麼一點小享受,仍是經過理性的選擇。相對的,工人階級會買油膩膩的洋芋片,是為了逃避現實。就像某天下午,尼訥瑪對我說的話:「這工作讓人只想藉酒澆愁。」
這話說得沒錯。不僅身體疲憊不堪,心裡也越發麻木,需要刺激。這份工作很需要能安慰心靈的調劑,正如你一雙走得發燙化膿的腳,夜晚回家後也需要上點貼布緩和一下。這份工作不需專業技術,不像專業人士在工作中不時還會發現一些樂趣──在亞馬遜做最低階的工作,何樂之有?花5便士買瓶可樂或巧克力棒吃,雖有慰藉,也不能改變現況,反而讓浮沉在這類工作中的人,顯得更加景況悽慘。
半夜下班後,走進家門,踢掉鞋子,往床上一倒,便打開懷裡的麥當勞紙袋和一瓶啤酒賴著不動了。我和這裡的同事,或其他工作性質類似的人,沒有哪個一回家還能走進廚房,好整以暇地站在爐邊燙半小時青菜。如果工作和收入都不穩定,哪裡撐得起規律的飲食習慣?那些電視上所謂的「老饕」,那些只會一味推崇精緻飲食和頂級食材的美食家,看到我們這樣生活,大概覺得我們都在浪費生命,可以去死一死了吧。
回到工作本身,關於亞馬遜的內部規定,正如我先前提過的,規則只是當作參考,實踐起來常和想像不同。休息時間就是個好例子:一個上班日裡,工人有3次休息,分別是半小時和2次10分鐘休息。半小時的這段時間不支薪,2次10分鐘休息則計入工時。說是2次10分鐘,其實合計起來,只能休15分鐘,另外5分鐘是從廠房走到餐廳的時間,不計工資。實際上,從廠房後半部走到門口(別忘了,這裡有10個足球場大),再通過機場級的安檢關卡,才能抵達休息區。若是再扣掉休息結束前,在揀貨部門櫃檯花掉的2分鐘,整個「15分鐘休息」大約就剩6分鐘可用吧。
「那個休息太荒謬了,」克萊兒表示:「半小時那個還可以,因為走路時間有算進去。可是另外2次休息,我大概只用得到5分鐘,因為要先走到櫃子拿根菸或手機出來,等走到外面時間就差不多了,又要馬上回去工作,準備那些包裹。」
在亞馬遜工作期間,我從來沒拿到什麼雇用契約,所以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權利或可以主張的事項。我知道的事情都很粗略,而且來之前就知道。至於那些羅馬尼亞同事,連英國勞工最基本的權利都不太清楚,不論遭受多嚴酷的對待,在他們心裡,像這樣的專制體制仍屬正常。這就是英國,這裡的人分為兩種:一種希望你們通通回家去,別來搶工作;另一種會寫信給自由派的媒體,稱讚你們真是好勞工,認真工作,實在令人欽佩。
相關書摘 ►《沒人雇用的一代》:那些在亞馬遜爽買的人們,可曾想過工廠裡是這種情景?
書籍介紹
《沒人雇用的一代:零工經濟的陷阱,讓我們如何一步步成為免洗勞工》,遠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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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詹姆士.布拉德渥斯
譯者:楊璧謙
你也是痛苦的被雇者嗎?大學畢業,卻只能在知名企業裡當客服人員,日復一日重複無聊的工作。斜槓時代,人人嚮往自由接案。Uber看似不錯,其實只要一打開app,就失去真正拒絕接案的權利。Uber的機制,只是讓人變成轉得更快的陀螺。亞馬遜的光環亮麗耀眼,但你如果是揀貨員,就差不多等同坐牢的工人。
嚴苛的安檢及扣薪規定,也只有移工可以忍受。居家照護是未來的搶手職缺,實際進入這個行業,才知道是個分秒必爭又勞心勞力的低薪工作。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而已。而風光底層下的無奈和剥削又是如何造成的呢?
記者詹姆士展開為期一百八十天的臥底觀察,先後應徵亞馬遜撿貨員、Uber司機、客服人員、居家照護員等職,挖掘出這些工作儘管在大企業或「創新趨勢」的名聲加持下鍍了層金,其實暗藏著諸多陷阱和謊言。
他描述工作如何從一種驕傲淪為無情無人性、對尊嚴的踐踏,也點出了生活在後工業經濟時代,每一個人已經或終將遇到的困境。這本書突破了同溫層,讓我們看到勞動階級不為人知的一面,也提醒我們在終身雇用制式微,AI即將取代人工的時代,得好好思索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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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家儀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