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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璧名《莊子,從心開始——完結篇》(下):什麼叫「與造物者為偶」?莊子到底要追求什麼?

文:蔡璧名

請問為天下:你是否曾經只想著改變世界,後來世界與你,蔡璧從心變得怎樣

下面是名莊〈明王之治〉的第三個小段落,天根與无名人的開始對話。

天根遊於殷陽,完結至蓼水之上,篇下適遭无名人而問焉,什麼什麼曰:「請問為天下。叫與」无名人曰:「去!造物者為追求汝鄙人也,偶莊何問之不豫也!到底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蔡璧從心則又乘夫莽眇之鳥,名莊以出六極之外,開始而遊无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无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天根遊於殷陽」,「殷」是山的名字,「陽」是山之南、水之北,所以「殷陽」指的是殷山的南邊。一個名叫天根的人在殷山南邊遊玩,「至蓼水之上」,一路來到了蓼水河畔。「適遭无名人而問焉」,碰巧遇見了无名人,就向他請教。「无名人」這名字多有意思。

我曾經看過一個朋友的札記寫:「旅行的意義不在於證明什麼,而在於不證明什麼。旅行的意義不在於證明存在,而在於證明不存在。」我想這就是「无名人」的意思吧。所有曾經在這個現象世界的名聲、功業終將灰飛煙滅,有什麼在人間世是留得住的呢?「无名人」他可能沒有名字,也可能是他知道名字不過只是此世的代號,因此並不拘執;又或許就像〈逍遙遊〉裡說「聖人無名」,「无名人」可能就是聖人的代名詞。

天根問了什麼?「請問為天下。」請問要怎麼為天下謀取福祉呢?不知道各位念的小學是否和我的一樣,教室左右兩側的柱子題寫著:「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彷彿這就是身為知識分子的終極關懷。但其實這些論述都是在某種哲學價值的脈絡下產生的。首先我們來看看《論語》是怎麼「為天下」的。

〈里仁〉提到君子對天下的熱情:「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君子對於天下,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也沒有什麼非不做不可的,就是該做就做。〈泰伯〉說:「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一位賢君、五個賢臣,就把天下治理好了。〈顏淵〉提到:「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探究舜和湯是怎麼選賢與能,繼而擁有天下的。

〈憲問〉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有了管仲輔助,齊桓公才能稱霸諸侯、匡正天下。〈堯曰〉說:「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寫出一位君王應該怎麼做,天底下老百姓才會歸心於他。〈子張〉更直接說:「學而優則仕」,學習有成後,就應該從政。從我們童年學習《論語》開始,追求的就是以後怎麼樣有一番作為,怎麼樣服十人之務、百人之務、千人之務、萬人之務,把自己陶塑成這樣一個人,是何等理所當然的一條路。

而《孟子》又是怎麼樣「為天下」的呢?〈梁惠王〉說:「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如果能夠因為天下而歡樂、因為天下而煩憂,這樣的人就一定能當個好君王。〈公孫丑上〉提到:「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治天下必須用仁心、行仁政;〈離婁上〉也說「得天下有道」,得天下的方法是什麼?「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就是要施行仁政。甚至當我們修身時,也是為了天下,所以〈離婁上〉又說:「人有恆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儒者以修身為開端,目的就是為了要平治天下。

〈盡心上〉說:「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無論是親愛親人、尊敬長上,這些德性都是要推擴到天下的。〈盡心上〉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又說:「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可以看出天下是修身多重要的目的!一介布衣的孟子在〈公孫丑上〉也說:「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可以知道治天下是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何等重要的生命目標,甚至可以說是人生的理想、終極的追求。

回到〈應帝王〉。天根這充滿熱情、對世界充滿關懷的疑問,和現今許多熱衷政治的人物並無二致,我們看无名人怎麼回答。他說:「去!」走開!「汝鄙人也」,你這鄙陋的人啊!講得白話一點就是「你這個俗人!」「何問之不豫也!」「豫」有「厭」的意思,「厭」是吃飽,整句話的意思是:你怎麼一直問都問不夠、問不煩呢?在講解這句話之前,我們先複習一下《莊子》的追求。

〈逍遙遊〉講到宋榮子「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對於世俗眾人追求的事物,他不是那麼積極的;列子則是「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人世間追求的福氣,比如五子登科,他也不是那麼在意;〈逍遙遊〉又提到「堯讓天下於許由」時,對許由說:「夫子立而天下治」,只要您能站出來當君王,天下就治理好了,所以「請致天下」,讓我把天下交給您吧。許由是怎麼回答的?他說:「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既然你都把天下治理得那麼好了,那麼「歸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為!」我就不必再為天下做些什麼了。

許由接下來的譬喻很有意思,他說:「庖人雖不治庖」,就算廚子不當廚子了,「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一個負責主持祭典的尸祝,也不會放下他祭神的禮器、拋下他溝通天人、祭祀禱告的職責,來代替廚子煮飯燒菜。這裡廚子和尸祝的譬喻,隱隱然影涉前者追求的是物質文明,吃飽、住好、穿暖;後者追求的則是精神文明,所謂的溝通天人、提升精神境界,從二者的對比中依稀得見所謂治外和治內追求的不同。

一般講到治天下,誰不推崇堯呢?可是〈逍遙遊〉卻鄙薄堯舜「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說從姑射神人身上拍下來的一點塵垢碎屑,就能捏出一個像堯、舜這樣的人來。莊子筆下的理想人格典範「孰肯以物為事!」哪裡是要追求那些外在的功業與事物呢?也因此在〈逍遙遊〉裡,才會描述堯把天下治理好以後,卻在遇見姑射四子時,忽然發現自己彷彿一無所有。因為堯能和別人較量的是他的功勳、他的權力與他的能耐,可姑射四子聊的卻是:你睡得好嗎?精神、氣色怎麼樣?還有負面情緒、多餘念慮嗎?這真的是完全不同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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