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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李欣倫〈頭朝下〉:頭朝下是神的視野,在寶藍如鑽的夜空覆蓋下,眾生平等,萬物酣眠

文:李欣倫

頭朝下(節錄)

故事就該從這裡說起,散文頭朝下的李欣倫頭藍鑽時刻。

1.

清晨五點半,朝下隱隱傳來孩子的頭朝哭聲,隨即消失。下神

倒是視的夜已聽不見樓下的夫妻吵架聲了。大概吵完又各自睡回籠覺了。野寶大約兩小時前,空覆粗糙低沉的蓋下男人罵聲從浴間傳來,伴隨女人尖銳的眾生哭嚎,然後是萬物猛力的開門關門聲。被吵醒的酣眠我知曉,今夜再也別睡了。散文

披上披肩走到客廳的李欣倫頭藍鑽落地窗,望著仍黑的朝下天,捧著馬克杯喝熱水,準備每日的早課,清晨的第一件事。

落地窗外是陽台,前屋主留下整排的黑色塑膠花器,裡頭長著蓬勃而健康的左手香。想起過去曾住的那棟樓,幾次,絕望的我拉開紗窗,看著透亮的天光從天際邊緣悄悄綻放。有陣子張開眼,第一件浮上腦海的就是懸疑驚悚的家族劇,白晝有不時打來的電話,鉛一般的訊息,匕首般的話語,讓我陷入更多黝暗聲浪。記得有次兩名警員步入我家大廳,要我和丈夫去警局做筆錄,於是更多電話打來,激烈爭辯,恐懼聲線,禁止我去警局解釋。那天,我看著自己顫抖拉開落地窗紗門,跨出陽台,從主臥室乍然傳來女兒的哭泣聲。

當時我住六樓。從陽台往下看,不過是如常的週末清晨。七年的大樓在這一區挺新的,一樓中庭的水池裡有渾圓碩大的黑色石頭,風吹皺了池面水波,詩意蕩漾。從這個視角看不見任何人,隱約可聞孩子間歇的哭聲,強了一陣又弱下去。還好樓下沒人,絕望的我突然心生感激。看見供人坐臥的藤椅散發著可靠而低調的色澤,彷彿歡迎住戶們隨時將自身拋擲其中。耳畔突然響起女子叫聲:喂,離那邊遠一點,我說你,遠.一.點。

聲音是從回憶掉出來的。

幾個月前,我在這裡看見社區裡的一位年輕母親,就坐在這張藤椅上滑手機,兩個幼童在旁奔跑嬉鬧,她不時從螢幕抬眼,大吼:湯米不要去碰水那很髒,離遠一點,把妹妹帶過來。沒多久母親又抬頭大吼:就跟你們講遠一點,離池子遠一點,遠.一.點,再遠.一.點,不要過去,等一下掉下去你試試看。

那個叫湯米的小男孩,很快地和妹妹離開了池畔。

事實上水很淺,石頭很多,那不過是偽造溪流,禪意擬仿,死神沒興趣。死神不是女神,不會從池裡緩緩浮現,少女稚氣的臉蛋流轉著聖潔光輝,她拿起金斧頭和銀斧頭,親切地問你掉的是哪一把。誠實是正解,善良最可貴。後真相時代,死神反倒從天而降,不是從雲端拋出足以致人死地的紛亂訊息,就是跟隨失意喪志者從高樓墜落(降臨?)。

走到陽台的那日清晨,我並沒有看到湯米和他的母親,可能還在睡吧。懷抱著憂傷和夢魘,繼續沈睡。

頭朝下。我瞥見二樓住戶的陽台邊緣,伸出綠色藤蔓,姿態曼妙,舞蹈般地,在灰色天光中顯得精緻無比,又脆弱得無以復加。還有一種無法辨識的植物,伸出厚而硬的蒼綠色葉片,若劍若刀,肅穆地等待天亮。倘若跨出陽台,頭朝下墜,是否會被刺穿?還是比較慘烈的;上衣被勾穿的同時竟也險險接住了肉身,然後懸吊在那回不去又下不來的尷尬空間,即將天亮的片刻,在趕來的管理員驚懼目光中來回擺盪?

頭朝下。你看到這些。

2.

當我被產後憂鬱與午間電話糾纏時,好友建議我去按摩。她分享在按摩室的美好經驗:頭朝下,眼閉上,耳邊流瀉抒情鋼琴曲,全身赤裸的她任由芳療師彈奏。什麼都不管,都可以拋下。

不過因為太忙,我大約幾個月才去一次芳療課程,然後隔了半年,一年、兩年,結果兩個孩子都上小學了,我的三十堂課程還有剩。

但在那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每週從學校離開,我得匆匆趕去上另一類「課程」,持續大約一年半。某個週日午後,因牽機車施力過猛且不當,後腰清晰傳來強烈的痛楚,當場跌坐在地。當天是母親節,我進了急診室,醫生找不出原因,給我打了止痛劑後,丈夫就載我回家。我躺在床上呻吟,等待閃電般的疼痛乍現又消失,消失又重現。孩子也是,他們憂心地咚咚咚跑到床邊,眨著大眼睛問:「媽媽妳還好嗎?」我擠出一絲笑容:「媽媽痛痛。」孩子親暱地摟我的頸子,飛快一吻,然後又咚咚咚奔去玩玩具、看繪本。爾後又來問:「媽媽妳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隔天仍無法下床,託同事緊急代課,他建議我去給幫他喬身體的師傅看看,沒多久他回訊,說他的師傅通常得先兩、三個月前預約才有空檔,除非特例可以緊急安插,「什麼特例?」我私訊他,過了幾分鐘回訊:「你就跟他哭說你現在除了手指之外,其他地方都動不了,生不如死。」

我掙扎起身,倚在藍色靠腰枕上試圖傳訊。默默祈禱:我掉了一把破爛又骯髒的斧頭,神哪請換給我金斧頭或銀斧頭,我都ok。

沒多久訊息已讀,神回訊息:下週一傍晚五點半臨時擠出一個空檔給你。意思是我還要生不如死躺七天。

隨即想起女兒幼兒園同學的父親是整脊師,等了半天訊息,才順利插隊。當天傍晚,我和藍色靠腰墊一起被載到透天厝一樓,霧面落地玻璃門,沒有店招。一進門,幾名男女老少抬頭望你,其實也不是看你,就是抬眼的同時順便活動脖頸,隨即又低頭沒入各自的訊息汪洋。

正中央,正在被喬的信徒頭朝下,全臉沒入黑色按摩床前端,唯有亂髮如蓬草刺出。偶爾看見信徒的半張臉,那是整脊師雙手穿過他的時刻—被摺疊者雙手向後抱頭,整脊師便從頭與圈起來的雙臂間的空隙,輕巧又完美地將對方的上半身提起來—初次見到的我彷彿回到童年看大衛魔術表演的時光,暗暗稱奇,被提起來的善男子或善女人似乎也同樣驚奇,臉部肌肉細緻扯動,說不清是痛苦還是快活,難以定義的神秘感知,隨即整張臉又被妥善放回那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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