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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蘇拉・勒瑰恩的小說工作坊》:新聞記者和學校老師要求我們不准重複用同一個字,真的管太多了

文: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

重複

新聞記者和學校老師純粹出於一片好意,娥蘇恩但可能管太多了。拉・勒瑰老師他們有個古怪霸道的小說學校規則,要求我們在同一頁文章中不准重複用同一個字,工作個字管太逼得我們情急之下,坊新拚命在同義字典中搜尋牽強的聞記同義字和可替換的詞語。

當你腦中一片空白,和重複想不出可用的求們詞語,或當你真的不准必須改換用語時,同義詞典非常重要,用同但應該小心使用。娥蘇恩從詞典中找來的拉・勒瑰老師字(其實不是你的字),在文章中可能會如鶴立雞群般突出,小說學校而且會改變文章的工作個字管太調性。「她有足夠的坊新奶油、足夠的糖、足夠的茶」和「她有足夠的奶油、分量充足的糖,和豐富充裕的茶葉」其實不太一樣。

遣詞用字太重複,經常沒來由地強調某個字,會顯得笨拙可笑,例如:「他在他的書房讀書。他讀的書是柏拉圖的書。」寫作時如果沒有再讀一讀自己寫的東西,很容易出現這類孩子氣的重複。這種毛病每個人偶爾都會犯,只要在校訂時找到同義字或不同的語詞來替換,就沒問題了,例如:「他在書房裡研讀柏拉圖的著作,並作筆記。」

然而直接訂下規矩,叫大家絕不可在同一段落中重複同一個字,或挑明了要大家避免重複,就違反了敘事散文的本質。重複的詞語、意象;重複以前說過的話;重演過去的事件;種種的回聲、反思、變奏:無論是口述民間故事的老祖母或老練的小說家,所有的敘事者都會採用這些技巧,而散文撼動人心的力量很多時候也來自於巧妙運用這些設計。

散文不能像詩一樣押韻、和諧共鳴、重複相同節拍,或即使真的行文如詩,也必須處理得更微妙細膩些。散文的韻律——而重複是形成韻律的主要方式——通常都隱晦不明,可能長而廣,涵蓋故事的整體形貌,貫穿小說各事件的發展過程:涵蓋幅度大到難以察覺其韻律,就如同開車行駛於山路時,很難看清山的全貌。但大山始終都在。

〈雷獾〉(The Thunder Badger)是宗教性或儀式性的敘事,這種口語形式出現時,詩和散文之間還界線模糊。這類敘事完全無懼於重複,坦然且頻繁地利用重複來塑造故事,彷彿咒語般,賦予文字應有的威嚴和力量。這個派尤特族(Paiute)的故事並非極神聖的宗教故事,只是一般神話。和大半的故事一樣,應該在冬天說這個故事比較好。很抱歉我挑錯季節來重述故事,但請務必大聲朗誦。

  • 例9:馬爾斯登〈雷獾〉,摘錄自《奧瑞岡的北派尤特族語言》

他,雷公,憤怒大地乾旱,土地不再濕潤,他想讓大地濕潤,因為水已乾涸。

他,雷公,雨神,住在雲端。他有霜。他,雷的魔法師,長得像獾;雨的魔法師,他,雷公。他挖呀挖,仰頭望天,然後雲來了;然後雨來了;然後是大地的詛咒;雷來了;閃電來了;惡魔在說話。

他,真正的獾,唯有他,鼻頭有白色條紋,還有背上。那是他,唯有獾,長這樣。他,雷的魔法師,當他挖呀挖,當他像這樣刨著地,不喜歡乾涸大地。然後他仰頭望天,他造雨;然後雲來了。

“The Thunder Badger,” from W. L. Marsden, Northern Paiute Language of Oregon, a word-by-word translation, slightly adapted by U.K.L.

He, the Thunder, when he is angry that the earth has dried up, that he has no moist earth, when he wants to make the earth moist, because the water has dried up: He, the Thunder, the Rain Chief, lives on the surface of the clouds. He has frost; he, the Thunder Sorcerer, appears like a badger; the Rain Sorcerer, he, the Thunder. After he digs, he lifts up his head to the sky, then the clouds come; then the rain comes; then there is cursing of earth; the thunder comes; the lightning comes; evil is spoken.

He, the real badger, only he, white stripes on his nose, here on his back. He it is, only the badger, this kind. He, the Thunder Sorcerer, that does not like dried-up earth when he is digging, when he is scratching this way. Then raising his head to the sky, he makes the rain; then the clouds come.

民間故事無論在語言或結構上,都大量自我重複:例如三隻熊的故事(The Three Bears)和其他一連串歐洲三個某某的故事(發生在歐洲的故事主角經常都三個一組,北美洲的民間故事則通常主角都多於四個一組)。讓孩子大聲朗誦的故事裡面都有很多重複之處。吉卜林的《原來如此故事集》(請參見例1)是絕佳範例,讓我們看到作者如何把重複語詞當咒語般運用,或作為一種結構設計,逗得孩子呵呵笑。

重複往往滑稽有趣。初次聽到米考伯先生(Mr. Micawber)說:「事情總會有轉機」時,大衛.考伯菲爾(David Copperfield)和我們都不以為意。等到我們在整本書中不斷聽到糊塗無能卻始終懷抱希望的米考伯先生一再重複幾乎相同的幾個字時,才覺得實在太滑稽了。讀者等著他重複同樣的幾個字,正如同海頓樂曲中必然會反覆出現的樂句一樣。然而每次米考伯說這幾個字時,都帶來更多意義,蓄積更多力量。在表層的滑稽底下埋藏的黑暗面,每次都更黑暗些。

在下面的例子裡,明亮的場景為狄更斯這部灰暗的長篇小說營造氛圍,有一個字彷彿鎚子敲打般,不斷重複:

  • 例10:摘錄自狄更斯《小杜麗》

三十年前有一天馬賽城在大太陽底下發燒。〔⋯⋯〕馬賽城裡的一切,以及與馬賽相關的一切,都睜眼瞪視炙熱的天空,而天空也回瞪著底下的一切,到後來這互瞪已成為普遍的習慣。這些瞪著眼的白色房子、瞪著眼的白色牆壁、瞪著眼的乾旱道路、以及瞪著眼的山丘(原本的翠綠青蔥早已被烤焦),把初來乍到的陌生人盯得窘迫不安。只有果實纍纍的葡萄藤把頭低低垂下,沒有動也不動地盯著瞪著。〔⋯⋯〕這種普遍的瞪視弄痛了眼。

的確,只有遙遠的義大利海岸線,才稍稍舒緩,因為淡淡的雲霧從水氣氤氳的海面上冉冉升起,但這對其他地方還是沒有幫助。遠方瞪著眼的道路在塵土飛揚中,從山邊,從低谷,從一望無際的平原瞪視一切。遠處,路邊小屋旁垂掛著鋪滿灰塵的葡萄藤,一排排單調的枯木被太陽烤得乾乾的,毫無遮蔭,在大地與天空的瞪視下低垂著頭。

Charles Dickens: from “Little Dorrit”

Thirty years ago Marseilles lay burning in the sun one day.

[. . .] Everything in Marseilles, and about Marseilles, had stared at the fervid sky, and been stared at in return, until a staring habit had become universal there. Strangers were stared out of countenance by staring white houses, staring white walls, staring tracts of arid road, staring hills from which verdure was burnt away. The only things to be seen not fixedly staring and glaring were the vines drooping under their load of grapes. [. . .] The universal stare made the eyes ache.

Towards the distant line of Italian coast, indeed, it was a little relieved by light clouds of mist, slowly rising from the evaporation of the sea, but it softened nowhere else. Far away the staring roads, deep in dust, stared from the hillside, stared from the hollow, stared from the interminable plain. Far away the dusty vines overhanging wayside cottages, and the monotonous wayside avenues of parched trees without shade, drooped beneath the stare of earth and sky.

當然,重複的情況不限於語詞,在故事中,結構重複與事件重演類似:彼此會相互呼應,把整個故事或整部小說都涵蓋在內。《簡愛》就是絕佳範例,各位或許可重讀《簡愛》第一章,一面讀,一面思考後面的章節。(如果你還沒看過《簡愛》,請務必讀一讀;你後半輩子就可以好好咀嚼這本小說。)第一章充滿各種預兆——提出的意象和主題到後面都會再度出現,貫穿全書。

舉例來說,我們看到冷酷無情的房子裡出現一名外來者——安靜怕羞、自持自重的小女孩簡愛,躲在書本、圖畫和大自然的世界裡。有個較大的男孩喜歡欺負她、虐待她,後來做得太過火了,遭到簡愛反擊。沒有人挺身支持簡愛,她被關在據說鬧鬼的樓上房間。成年後的簡愛依然是個羞怯的外來者,出現在另一個家庭中,她在那兒面對霸道的羅徹斯特先生,最後被迫反抗,結果落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而那棟房子的樓上有個房間真的鬧鬼。

許多偉大小說頭幾章的大量內容都會以各式各樣的形貌,在整本書中不斷重複。敘事散文中單字、短語、意象和事件的漸進式重複,十分類似於樂曲結構中的展開部與再現部。

練習四:一再、一再、一再反覆

我沒辦法提出任何「情節」上的建議,因為這樣做有違這個練習的本質。

之一:字詞的重複

寫一個敘事段落(150字左右),至少包含三次名詞、動詞或形容詞的重複(必須是比較顯著的字詞,而不是像「是」、「說」、「做」之類大家幾乎視若無睹的字)。

(這個練習很適合在課堂上做。大聲朗讀習作的時候,不要告訴大家裡面重複使用了哪些字,看看其他人聽不聽得出來。)

之二:結構重複

寫個短短的敘事(350到1000字),裡面說了或做了一些事情以後,又再度呼應或重複這些事情,也許是在不同的情況下,或由不同的人說或做,或規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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