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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陰翳的日本美》:谷崎潤一郎提出打破自然主義的小說寫作方向,那就是「奇情」

文:楊照

關西腔、楊照陰翳女性與奇情

谷崎潤一郎寫過一篇文章,日打破對於我們理解他所使用的本美語言很有幫助。看起來像是谷崎一篇隨筆,遊戲之作,潤郎漫談大阪與大阪的提出女人,不過文章中很長一段在講關西腔,自然主義作方這範圍就不限於大阪,說寫而是向那連京都、神戶等地都包括在內。奇情

(中略)

這篇文章點出了關西腔在谷崎心中的楊照陰翳地位與作用,尤其是日打破在他小說作品中扮演的關鍵角色。他在意兩性間的本美身體、欲望關係,谷崎所以要找到一種方式能夠具備文學厚度地來描述、潤郎來探討「性」,關西腔語言是他刻意選擇的工具。

從大正時代到昭和初期,有一度讀者、評論者對於夏目漱石的小說看法,專注於他如何表現女人,認為他筆下的女人不真實,不是日本社會中現實存在的典型女性人物,她們太大膽,不受世俗人情拘束,透顯出一種解放了的魅力,因而特別吸引男人。

在《三四郎》裡,三四郎被美禰子的形象震撼了,甚至因而重新檢討自己和世俗生活之間的關係,最後卻又挫折地發現自己並不理解美禰子,無法預測、無法了解她為什麼會做出回到「人情」世界裡的決定。

和夏目漱石一樣,谷崎潤一郎也不寫傳統的、典型的日本女性,不寫在世故人情中保守、維持外表禮儀的那種女性。谷崎潤一郎也寫具備特殊野性,有突破傳統能量的女人。

然而和谷崎潤一郎的女性角色相比,那麼夏目漱石的手法,實在是太保守、太膽小了。谷崎潤一郎的女性角色,渾身上下都是欲望,都散放著欲望,對於男人產生了高度誘惑。絕大部分的小說裡,當有兩性互動的情節,幾乎都以女人為主,甚至是由女人主動的。

另外谷崎潤一郎還探入了更禁忌的,兩性欲望上的SM關係,虐待與被虐交錯混雜的言語與行動。而且在這樣的非常態關係中,往往女人是虐待的一方,男人陷入受虐的畸形快感執迷裡。

谷崎潤一郎小說中常見的一個主題,是女人如此狂野、妖豔,相形之下男人被壓縮、矮化為一個被動的欲望追求者。男人能得到的快感,絕對不是征服,如果要征服,就無從接近、無從享受女人的野性之美了。於是男人落入被女人在欲望上壓制的關係中,得到痛苦的快樂。痛苦同時也是最大的快樂,無法在別的地方找得到的快樂,因而他也就當然無法擺脫這份自尋的痛苦。

主體、主動的是女人,然而小說卻又是從男性的角度書寫的,於是一條敘述的主線是男人如何折磨、扭曲自我意識,進而放棄自我,放棄自我才能得到與女人之間的至樂。

「物語」與女性傳統

谷崎為什麼寫這樣的小說?其中一個文學源頭,來自《源氏物語》。

我在美國讀的是《谷崎新新譯源氏物語》,這樣的書名指向了之前另有一部《谷崎譯源氏物語》,才接著有《谷崎新譯源氏物語》,到《新新譯》,已經是第三部改訂重修的版本了。

從第一版到第三版,谷崎在這上面前後花了三十年的時間,將原本平安朝女性所使用的特殊古日語翻譯成現代日文。然而即使是用現代日文翻譯的,谷崎潤一郎的譯本仍然不容易讀。至少對我來說,比瀨戶內晴美(出家後改名瀨戶內寂聽)的版本難得多了。

《源氏物語》的現代日文翻譯改寫,有幾個重要的版本。最早進行嘗試的是與謝野晶子,後來有圓地文子,然後才是瀨戶內晴美。這三位譯者的共同特色——都是女性,自身都有傑出的文學創作成就。假若不算純粹學術性的譯本,目前為止日本一般讀者要讀《源氏物語》會選擇的版本,只有谷崎潤一郎是男性譯者,其他都出於女性作家之手。

不只因為《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是女性,更重要的是其文字與形式在日本都是屬於女性的。平安朝將外來傳入的漢字視為較高級,主要由男性學習,並在官方、公開的場合帶有表演意味地使用。至於以假名拼音形式的書寫,則相對是私人的、家戶內部與親密關係的,因而和女性相稱。

而平安朝的「物語」(ものがたり),是一種特殊的說故事方式,源自於看圖說話,有一張或幾張圖畫放在眼前作為指引、依據,所以稱為「物語」。希臘的史詩源自於盲詩人荷馬,也就是源自於記誦下來的聲音,藉由各種聲音上的特殊安排,讓說書人能記得龐大複雜的故事。「物語」卻是以畫為中心,有的畫粗糙一點,有的精緻一點,聽故事的人圍著畫、看著畫,一邊聽說書人解釋畫中情境與動作。

因而「物語」創造出來的環境,不只是說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彼此貼近,所有聽故事的人也必然擠在一起。這種特殊形式產生於宮中或大戶人家的女性之間,她們閒暇無事時就聚在一起,由她們之中會畫圖的人畫了圖,會說故事的人看圖說話來提供娛樂。

「物語」有著女性淵源與女性傳統。有人將日本的「物語」解釋、比擬為「說書」,那就忽略了關鍵的性別差異,中國的「說書」基本上是講給男人聽的故事,而且一般是在公開的空間裡說的,但日本「物語」最早卻是在私密空間裡,大家彼此都認識的情況下,由女人講給女人聽的。

《源氏物語》中的「美人」,值得被愛戀、追求的對象,都是男人。講述的是光源氏及其近旁幾個男人的各種女性情緣。而且其形式是一帖一帖的,每一帖就是一張或幾張圖畫的故事。因為是宮中女性說給其他女性聽的,所以充滿了生活細節,並且清楚反映了封閉貴族環境裡的纖細複雜,來自於平安朝貴族文化爛熟、璀璨的背景。

對抗自然主義

為什麼大男人谷崎潤一郎會對《源氏物語》如此著迷,前後花了三十年時間、三度翻譯這部作品?雖然他開始寫小說的時間早於翻譯《源氏物語》,不能說是《源氏物語》啟發、影響了他寫小說,然而一邊保持小說創作,一邊費心翻譯《源氏物語》,長期維持如此的平行活動,相當程度上說明了谷崎潤一郎是一個什麼樣的小說家,他又都寫了什麼樣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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