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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的背面》小說選摘:從燒毀的建築物下面找到的屍體,已被燒得連性別都無法辨認

文:篠田節子

大地鳴動的鏡的建築聲響震得人心底發緊,整座森林都在振盪晃動。背面別都辨認雨滴彷彿一時半刻還不會落下,小說選摘雷聲卻是從燒越響越烈。夜深了,物下無法雷鳴兇猛得像是面找砲彈爆炸,震得這座已有八十年歷史的屍體燒古老木屋來回搖晃。

和室的已被榻榻米上,幾個並排躺在棉被裡的連性女人已經紛紛起身,大家不自覺地望向迴廊的鏡的建築落地窗外。但是背面別都辨認鐵皮雨窗早已拉上,當然看不到戶外電光閃閃,小說選摘廢屋零星分布的從燒山坡不時被閃光映成淺紫色。

一名職員起身走向隔壁充當辦公室的物下無法地板房間,伸手拔掉電腦插頭,面找其他幾個女人也做好停電的準備,把手電筒放在自己的枕畔。

廚房門口的小窗外閃進一道光芒,幾乎就在同時,耳邊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

緊接著,又是一道閃光,卻聽不到任何聲響。

霎時,一股夾帶金屬氣味的陣風從屋頂垂直撲下。風中感覺不出重量,也沒有熱度與壓迫感。在場的十幾個女人感應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衝擊,異口同聲發出驚叫。

想必她們當中有人也在幻想房屋被吹得四分五裂的情景吧。

然而,這股衝擊穿過木屋後直達地面,卻立即被大地吸收了。

過了好幾分鐘,幾個女人才敢鬆口氣,彼此面面相覷。突然,耳邊傳來某種爆裂聲。剛才那陣金屬氣味的陣風從屋中飄過之後,屋頂便不斷降下陣陣熱氣。

「快逃!」

有人發出慘叫般的吶喊。

幾個被雷聲嚇得用棉被蓋住腦袋的女人,連忙倉皇失措地跳起來。黑暗中,有人伸手去拿衣服,卻聽到耳邊傳來斥責聲,「衣服就算了,趕快出去。」接著,她們便被人推出玄關。

剛才擊中屋頂的落雷已在白鐵皮上打穿一個大洞,洞口裡的茅草正在燃燒。

一陣嬰兒哭聲不斷從樓上傳來。

眾人稱呼其為「代表」的女人把視線轉向樓梯,開口呼喚同伴的名字。

沒人回答。

「不會吧?」

狹窄的窗口射進一道閃電,幾個女人趁亮注視彼此的臉孔。

「那傢伙,又幹這種事!」

「有了小寶寶還這樣。」

「真不敢相信…。」

「代表」嘖了一聲,匆匆走向樓梯。

「請妳引導大家到外面去。」

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

「老師」一把推開「代表」,轉身朝向樓上走去。

另一名職員緊跟在「老師」身後,步伐輕盈地踏上樓梯。她是一位眼睛看不見的老婦。

「她不能去!去把她拉回來。」

「代表」大喊起來。

幾位住民爭相奔向階梯,都想搶先跑到樓上,但階梯的寬度太窄,最多僅能容納一人通過。

「快起來!失火了。清醒一點!」

「老師」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其他職員忙著推開住民,企圖爬上樓梯,但她們立刻退了下來。因為放在樓梯附近的衣櫥已在燃燒,擋住了大家的去路。

「都到外面去,準備在下面接人。」

老師在火焰的對面向大家發出指示。

「了解。」

情況緊迫,大家已來不及從玄關出去,只好踢掉迴廊邊的雨窗,眾人立刻雪崩似地一齊滾到屋外。

頭腦靈活的代表這時已拖來一床棉被,她背後的女人正在用手機通知119。

「接住!」

二樓嶄新的鋁窗已被人拉開,老師抱著嬰兒從窗口探出身子說。

「了解。」

窗下幾個女人迎著剛剛開始飄落的冰雨,她們都擺好姿勢,準備接住嬰兒。

出生剛滿五個月的女嬰被拋了下來。等在下面的一個胖女人穩穩地用手臂和肚子接住了嬰兒。

周圍掀起一陣歡呼。

「老師也快點下來吧。」

代表大喊道。

二樓拋下另一床棉被,掉在剛才鋪在窗下的棉被上面。

「下一個,要拋下去嘍。」

樓下幾個女人又發出嘰嘰喳喳的叫喊。

老師跟瞎眼的老婦一起抬起昏睡的年輕女人,企圖把那具軟綿綿的身子架上窗框,誰知兩人都已用盡全力,一鬆手,年輕女人便臀部朝下直接掉在地面的棉被上。女人雖然昏睡不醒卻發出一陣呻吟,可能哪裡撞傷或骨折了吧。旁邊的圍觀者也不在意,一齊抓起女人的手腳,把她從棉被拉到地面。「老師快點啊!」眾人一起向二樓喊道。

「讓開!」

老師的呼叫從樓上傳來。

「快逃,趕快逃啊」

就在這時,一聲轟然巨響傳來,爆炸聲吞噬了眾人的叫喊。二樓牆壁突然斷裂,燒成橘色的板壁和冒著火焰的茅草一齊從二樓崩落下來。

幾個女人一面用手護著腦袋一面奔向身後的森林。眾人連滾帶爬地沿著積雪的山坡奔向平地。火焰迸裂聲混雜著雷聲,其間還穿插著胖女人懷裡的嬰兒啼哭聲,失去意識的年輕母親被眾人一路拖著移往山下。

大量正在燃燒的火星不斷掉落在這些逃命的女人頭上、背上。

先跑到山下道路的幾個人抬頭仰望木屋。只見白鐵皮屋頂破了一個缺口,洞口持續噴出的火焰和金色火粉把夜空照得一片鮮紅。

木屋已被橘色烈焰團團包圍,但是還沒倒塌。

屹立不動的粗壯屋柱持續燃燒著。

一個女人正在發抖,汗水從她鐵青的額上流下。女人從代表手裡搶過手機按下119。

「我這裡是剛才報案的新艾格尼絲之家。房子裡面還有人!兩個人!拜託你們快點來啊。」

女人掛斷電話的瞬間,代表的膝蓋一彎,好像立刻就要暈厥似地蹲下身子。

「老天爺,救救她們兩個吧。」

悲痛的聲音從她失去血色的唇間冒出來。

雷聲逐漸平息,冰雨卻越下越猛,火勢也絲毫沒有減弱。

消防車一直不來。山下那些村落的住民都圍了上來,但誰也不知該怎麼辦。

那些女人的住處已經燒成一片灰燼,相隔一段距離之外的另一棟破屋,也被燒毀一半,眾人正在擔心火勢會不會向山上蔓延,這時,消防車終於來了。

原來路旁的積雪阻斷了道路,再加上落雷擊倒的電線杆倒在路中央,所以消防車沒法開上山來。

胖女人懷裡的嬰兒已哭得筋疲力竭,睡著了。孩子的母親這時才擺脫藥力清醒過來。風雨不斷打在她身上,年輕母親全身微微發抖,一邊痛苦呻吟一邊開始嘔吐。

1

追思會在舊輕井澤一間新教的教堂舉行。

火災中去世的「老師」小野尚子和職員榊原久乃都不是新派的教友。尤其是小野尚子,生前從沒說過自己信仰基督教。不過她經營的「新艾格尼絲之家」卻受到諸如新教教會、天主教等基督教組織,以及著名女校同學會、慈善團體、各種女性團體……等單位的支持。「新艾格尼絲之家」的活動目標是幫助那些因藥物或酒精成癮症、性暴力、家暴等原因而遭受心理創傷的女性重返社會。

追思會之所以選在這間教堂舉行,是因為「新艾格尼絲之家」的代表中富優紀出面拜託,教堂的牧師也很乾脆地一口允諾借出場地,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追思會。

祭壇上,白百合和馬蹄蓮堆得滿坑滿谷,小野和榊原的遺像向大家露出微笑,但會場裡卻看不到兩人的棺木。

因為從燒毀的建築物下面找到的屍體,已被燒得連性別都無法辨認,根本不可能區別兩人的身分。

中富代表就認為,警方應該早點把遺體送回來,因為只看外觀就知道那是小野和榊原。她不只一次跑去警察局懇求,就算不能立即送回遺體,那至少在葬禮這兩天,也不能先把遺體帶回來嗎?但警方堅決不肯答應,還強調說,沒有弄清身分之前,絕對不能領走遺體。

「警察真是一點慈悲心都沒有。就這一兩天舉行葬禮的時候,為什麼不能讓我們把遺體帶回來呢。」

中富代表這番怨嘆立刻被一家慈善團體發行的機關報刊載出來,不久,小野尚子犧牲自己拯救嬰兒和年輕母親的消息,也在社群網站上開始流傳。

接著,很多人都來向「新艾格尼絲之家」打聽葬禮的相關訊息,甚至連「新艾格尼絲之家」所屬的支持「白百合會」都接到了詢問電話。「白百合會」是一個全國性的基督教女性團體。

小野尚子原本就是大眾熟知的名人,她經常親自走訪企業或富裕家庭募款,還向捐款人寄送謝函,但她從不接受訪問或演講的邀約,凡是跟媒體有關的活動,向來都由代表中富優紀出面。不過媒體在特殊情況下播出的片段報導,還有小野尚子的出身背景,早已使她在生前就被許多人奉為神明。而現在,鮮花環繞下的遺像裡,那張微笑的臉上布滿皺紋,眼皮微微下垂,眼角略顯悲哀,翹起的嘴角顯得那麼高貴,看來就像一位充滿慈愛的仙女。

悲母觀音…。

知佳低聲發出嘆息,把手裡的白百合放在祭壇上,然後兩手合十低頭默禱。

祭壇上還有另一幅遺像,是跟小野同時犧牲的榊原久乃,她原本是一名護士。照片裡的她仰面闔眼,臉上露出毅然的表情,令人感到一種詭異的肅穆。

教堂裡有人正在啜泣。其中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女人發出狂吼似地悲歎。

「老師,老師,您為了我……」

女人已陷入狂亂的狀態,淚水嗆得她不斷咳嗽,嬰兒也跟著她一起大聲啼哭。不一會兒,另一名女性走上前,半哄半拉地把她從禮拜堂帶向後院。

知佳轉頭看著女人的背影,一路目送她出去。

禮拜堂是跟牧師堂合而為一的簡樸小屋,跟一般舉行婚禮的宏偉建築完全不同。若不是鐵皮屋頂上豎著十字架,這座建築的外觀跟一般住宅毫無分別。不過今天前來弔唁的賓客人數非常多,手捧花束的隊伍排得很長,早已沿著林間小徑排到外面的路上去了。

可見小野尚子即使從來不在媒體露面,她的實績和做事能力、人品…等,早已經由口耳相傳散播出去了。

有些上傳到網路的畫面裡,觀眾看到她一面陳述自己的庇護所陷入困境,一面向人們請求募款;其中一段影片裡,一個年輕女人正在清晨的新宿街頭靜坐,她全身髒得像陰溝裡的老鼠,穿制服的警察已將她團團包圍,小野尚子跪在女人面前握著她的雙手,並把自己的臉孔湊上去,彷彿想要擁抱對方一般地訴說著什麼。

網路上流傳的影片非常多,有些似乎是用一般手機或智慧型手機拍攝的,但不論哪段影片裡的小野尚子,都沒露出過冷峻的表情,畫面裡雖沒出現過類似膜拜神佛的身影,但她與人接觸時,永遠都擺出低姿態向對方展露微笑,這種謙虛的姿勢更為她增添幾分高貴感。

品格高尚再加上家教良好吧,知佳想。

她不禁把自己跟小野尚子暗自對比一番。想當初,知佳自己也是拚命努力過,才能通過求職戰爭進入大出版社上班。後來她跳槽到另一家小型製作公司,之後,才出來自己開公司。有時她抱著公事公辦的心態寫些自己都不想寫的報導,有時又很機靈地拋掉無用的顧慮,不顧一切地埋頭苦幹。她經歷了所有自由業者都會遇到的遭遇,費盡千辛萬苦才存活到今天。

小野尚子不喜歡別人喊她「老師」,更不喜歡別人對她冠上「女士」的尊稱。

「請叫我尚子。」

知佳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小野尚子曾對自己說過這句話。說完,尚子又彎腰行了一禮,她的兩手輕垂腿邊,手肘沒有擺出僵硬的姿勢,這種正式見禮的方式既有古風又有美感,給知佳留下了深刻印象。或許因為她父親是歷史悠久的出版社老闆,而且曾被某皇族選為王妃候選人,所以舉手投足當然充滿氣質吧。

知佳採訪過無數對象,但她現在覺得,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尚子這樣溫柔正直又充滿幹勁的女性了。

享年六十七歲。如果在從前,這個年紀可能已被視為老人,不過現在很多女性到了這個年齡,都還活得十分充實。知佳並不喜歡隨便評斷他人,但她真心覺得,若是為了救助那名嬰兒,尚子犧牲性命倒也說得過去,可是她丟了自己的性命,竟也是為了那個藥物成癮的母親。實在太令人惋惜了。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確實也非常適合尚子。

狹窄的禮拜堂裡瀰漫著薰鼻的花香,知佳走到室外,陽光從剛冒出新芽的綠葉間射下,照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一個身穿消光黑布襯衣配黑色牛仔褲的背影出現在眼前,知佳立刻看出那是中富優紀。

「這次辛苦您了……」

知佳彎腰向中富行了一禮,拿出名片遞過去。名片上寫著,「山崎事務所 記者‧編輯‧翻譯 山崎知佳」

中富優紀曬黑的臉上露出笑容。

「啊,上次麻煩您了。」

「大家現在住在哪裡呢?」知佳問。「承蒙白百合會幫忙,我們職員和住民都暫時住在長野一間女性避難所裡。」中富一面回答一面舉起一手向同伴招呼。

幾個女人立刻聚集過來,雖然她們沒穿正式的喪服,但每個人都是一身暗黑的服裝。

「說真的,每天到了黃昏,眼淚就忍不住一直流。」

一個女人說著擦拭掉胖頰上滾落的淚珠,她叫做木村繪美子,那天就是她伸手接住了樓上拋下的嬰兒。

「那時要是能把老師拉回來,換我去二樓就好了。每次一想到這兒,唉!可是那時老師對我說『請妳引導大家到外面去』。啊?當時我愣了一下,立刻停下腳步。誰知榊原說了一句『不能讓她去。』說完,她自己就跑上去了。明明她眼睛又看不見。我現在悔恨也來不及了……」

「事到如今,大家才發現,老師的動作好快!咚咚咚,一下子就跑到樓上去了。完全沒有躊躇一秒鐘。那種情況下,她就是那種人。榊原是打算跟她一起去死吧。總之,這也是宿命,因為老師是觀世音菩薩啊。真的沒錯。」

一個女人說著拍拍繪美子的肩膀。她臉上有道燒傷的傷疤,看來也是寮裡的住民,沙啞的聲音裡不失女性的嬌媚。

中富優紀轉臉看著知佳,用微弱卻堅毅的聲音說:

「如果您要報導這件事,拜託您號召一下讀者,請大家支持我們吧。拜託了!先向您道謝。」說完,中富深深彎腰行個禮,那動作跟小野尚子完全不同。

「原本是想大家一起動手收拾殘局,之後,還是想把庇護所重建起來,就算是像組合屋也好,只是各種規定限制非常多……如果能在鄉下租一棟屋子,也不錯,但現在經費方面比較棘手。」

「我明白了。」說完,知佳離開了教堂的後院。

書籍介紹

《鏡子的背面》,獨步文化出版

作者:篠田節子
譯者:章蓓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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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篠田節子(SHINODA Seitsuko),1955年生。在經過10多年的公務員生涯,並上過小說寫作課程後,於1990以恐怖小說〈絹之變容〉出道,並辭掉工作,成為專職作家。寫作主題包羅萬象,風格橫跨恐怖、懸疑、科幻等等。

和宮部美幸、桐野夏生、髙村薰、恩田陸同樣都是90年代的代表女作家。出道至今30年,已發表近50本長短篇作品。

【本書特色】

2019年第53屆吉川英治文學獎

鏡子的背面-立體書封Photo Credit: 獨步文化

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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