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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緣故地》推薦序:取材自抗日「林杞埔事件」,將筆伸到歷史無法替小人物發聲的地方

文:張惠菁(作家、小說衛城出版前總編輯)

【推薦序】多重宇宙中,緣故 迷霧行路者

(本文涉及部分小說情節,地推的地請斟酌閱讀。薦序將筆)

時間是取材杞埔什麼?時間是推展著推展著便會分岔成平行宇宙,還是自抗多重的平行宇宙終究會接觸與匯流合而為一?倘若平行宇宙之間發生接觸,誰會勝出成為此後的日林人物主線?又或者,這是事件伸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因為此刻看起來收伏了其他可能性的歷史那條主線,當鏡頭拉遠,無法也只是發聲方紊亂線球中的一個線頭而已。而那被吸收、小說被消化、緣故無聲壓抑潛伏下來的地推的地,或許又正一絲絲一縷縷地,薦序將筆被編織到下一個即將壯大的主線之中。這,是不是就是時間行進的方式?

錢真的小說,從《羅漢門》到《緣故地》,都善寫大帝國中的小人物。她所寫的小人物,是如此之小,小到不知帝國如何之大。帝國在《羅漢門》中,是京城遠在北京的大清帝國;在《緣故地》,則是明治維新後的大日本帝國。兩個帝國都在遠方,但也在近前。遠方有它們的皇帝、朝廷、層層的官階與威儀,近前有它們的代理人,官府、收租者,或是警察、公司。星戰影集《安道爾》描繪帝國從遠方統治著邊境殖民地,官僚冷漠,隨手把人逼上絕路。百姓看似卑微,實則頑強,保留著在地的智慧,這裡或那裡地隱匿著逃逸的空間、他者的意識。帝國雖強卻無知,無法遍知腳下統治的腳下這塊土地。

小人物也是無知的,卻是另一種。在大日本帝國代表的現代國家面前,小人物原生的生活與思考方式(或許可比喻成小人物自己所在的這一重宇宙),遭遇了來自上位、全然不同的思路——更高的權力,更縝密的計畫,有一整個帝國作後盾。沒人向小人物解釋清楚,帝國懷著什麼意圖而來,只有一個聲音總在告訴小人物,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壓制他,打擊他,要他改變。而他似乎聽到自己在問,為什麼是這樣,而不是那樣?

決定事情往什麼方向發展的,是氣?是運?是修行因果?還是軍事力量,經濟產值? 若想改變一件事,是用符咒,道理,武力,或是法律訴訟?理解一件事情是按石碑上所刻,舊書上所寫,夢中所得,自己的靈感,神蹟的顯示,還是官員所講?

《緣故地》中的劉賜與劉乾,活在對這些問題沒有答案、或者說,答案在變動的時代。他們的故事,是關於小人物對著自己、對著彼此,問出「如何讓事情按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並且與答案角力的故事。他們知識程度不高,也不是存在主義哲學家,但他們被拋擲到這世間,恍惚知道國家主張的道理對他們並不友善,而像薛西弗斯般滾動著巨大的疑惑前行。

小說開始的時間是二十世紀初期,一九○九年(明治四十二年)。前一年台灣縱貫鐵路剛通車,台灣總督府初步完成清水溪流域的竹林調查,伊藤博文即將在次年於哈爾濱遇刺,故事中的劉乾來到劉賜的屋外。他們是年紀相近的朋友,他們的家鄉(今天南投竹山、鹿谷一帶)正被「日本人統治」這個因素改變。日本人派任的保正、巡查補,與內地生意人開始出現在身邊,代理著遠方帝國的意志。

有人能跟隨「勢」的走向,而獲利致富。像劉乾與劉賜這樣的人,是完全不知帝國的計畫、沒有途徑參與新時代的「術」或「勢」的人。百姓原本可以自由使用,維持基本生計的竹林,被總督府收走,總督府又將竹林交給三菱企業。生計被剝奪,加上日本警察的壓制方式,不滿累積,一九一二年(明治四十五年),發生了當地人襲擊派出所的真實歷史事件。

從歷史上看,這個時期發生在台灣的事,有點類似齋藤幸平在《人類世的「資本論」》中所說的,十六和十八世紀英國發生的「圈地運動」。英國「圈地運動」當時,農民被趕出原本共同擁有的農地;在二十世紀初的竹山,是筍農被奪走使用竹林,採竹、採筍的權利。資本將公共財解體,轉移所有權,成為大資本大企業的所有物,以更有效率的機械化工場,重組生產方式。

在新的勞動方式中,每個人將如齒輪般只負責一小環節;被零件化了的人,喪失了從土地收穫生活所需的可能,漸漸不再能自給自足,一切日用品變得匱乏而向外購買。這個齋藤幸平描述為「將公共財解體,並逐漸擴大『人為稀有性』」的資本主義初期發展,對當時的人想必衝擊很大。但在工業化被視為理所當然之後,前工業化時代小農的經歷從集體記憶中被遺忘。竹山筍農遇上三菱企業時的經歷,很接近這樣的歷史進程。

《緣故地》寫的是台灣這段真實發生過的歷史。但小說家錢真擅長的,卻是進入歷史所無法告訴我們的、角色的內面。她在真實的「林杞埔事件」上,藉著小說家的敘事,展開對台灣心靈的探索。身為社會底層的筍農與算命人,識字有限,學習知識的管道有限。對於世道為什麼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他們尋求解釋,卻未必能分辨解釋的價值和真偽。原生文化告訴他們可信的,與外人帶來的法律、科學、新聞、新生產方式相接觸,這些小人物正來到多重宇宙交會處。

農民遇到了公司。法術遇到了法律。如果他們問,「事情為什麼是這樣」,或許算命仙會有一個答案,廟裏擲筊也有一個答案,日本國家則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當他們開始懷疑,想要掙脫國家和公司的說法,為自己做出解釋,誰能保證,他們的解釋不是一種編造?來自夢境,來自願望,來自渴望能有些什麼可以相信。就像公司或國家編造理由給他們一樣,人為了拒絕國家的說法,是否必須編造幻境給自己,像劉乾在夢境中尋找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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