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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親愛的安德烈》:你真的「平庸」嗎?其實要看你讓自己站在哪一條跑道上

文:龍應台、龍應烈安德烈

第三十一封信 兩隻老虎跑得慢、台親跑得慢

親愛的愛的安德安德烈:

從電郵裡得知你爭取交換留學「落榜」了。我愣了一下。庸嗎嗄?你「失敗」了?

第一個念頭:你失去了一個交換學習的其實好機會,太遺憾了。看讓第二個念頭:二十一歲的自己站條你是否明白,你已經進入了人生競爭的跑道跑道,跑得不夠快就會被淘汰?第三個念頭:嗯⋯⋯你不說,龍應烈但是台親一定很傷心。

「在人生競爭的愛的安德跑道上,跑得不夠快就會被淘汰。庸嗎」我細細咀嚼著這句突然冒出來的其實念頭,好像考卷打開猛然看見一個從沒見過的看讓全新的考題,一時不知要從哪裡說起。自己站條

想起一件往事。你十歲那年進入初中時,我收到一紙學校的來信,讓家長帶新生去做音樂測驗。匆匆讀一下來信,我就帶你去了。音樂教室裡頭傳來鋼琴咚咚的聲音。我們坐在門外等候,你害羞地依著我。門打開,一個一臉雀斑的小男生跟著他的母親走了出來,手裡還抓著琴譜。

輪到我們走進去。一個高高瘦瘦的音樂老師坐在鋼琴旁。

他問你是否要彈鋼琴。你低著頭看地板,搖頭。

你有學鋼琴,但是你知道自己有多差。

他問你是否要拉小提琴。你低著頭看地板,搖頭。

老師說,「那⋯⋯會唱歌嗎?」你又搖頭。

老師耐著性子說,「那⋯⋯就唱〈兩隻老虎〉吧。」他轉向鋼琴。

你小小的臉漲得紫紅,轉過頭來看我,眼睛帶著求饒的哀苦。伴奏的琴聲響起,你不得不張開嘴,開始喃喃唱,兩隻老虎⋯⋯。

那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因為太緊張,因為太沒有信心,唱出的聲音就像用指甲逆向去刮刺黑板一樣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你的聲音忽高忽低,一下子又突然斷掉,甚至連〈兩隻老虎〉的詞,都忘了一大半。那真是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

老師終於把鋼琴蓋關上,緩緩轉過來,看著我們,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

你站在那裡,小小的、瘦弱的身軀,低著頭,在那巨大而空蕩的教室裡。

回家後,我再把學校的信拿出來細讀,才發現,那信是說,如果你認為你的孩子有「特別傑出的音樂天分」,請來試音,可以參加合唱團或管弦樂團。

天哪,我做了什麼?

安德烈,你是否要告訴我,因為MM的過失,你從十歲起,就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失敗」,知道「Loser」的味道不好受?你又是否學習到,如何做一個有智慧的失敗者,如何從四腳朝天、一敗塗地的地方,從容地爬起來,尊嚴地走下去?

我的「失敗啟蒙」是何時開始的?

MM在台灣鄉下長大,第一次進入一個大城市的所謂「好」學校,是十四歲那一年,從苗栗縣轉學到台南市。苗栗縣苑裡鎮是個中型的農村;它的初中,校園四周全是水汪汪、綠油油的稻田和竹林密布的清溪水塘。我們習慣赤腳在田埂奔跑,撩起褲管在湍流裡抓魚。體育課,不外乎跑幾圈操場、打籃球、玩躲避球——就是一個人站在中間讓人家用球丟你,丟中了你就出局。在操場上奔跑時,你的眼角餘光看得見遠方水光的流轉,雪白的鷺鷥鳥像長腿的芭蕾舞女一樣在水田上悠悠地飛起。天空那麼大,山顯得那麼小。青草酸酸多汁的氣息、斑鳩咕咕溫柔的叫聲,總是和體育課混在一起的背景。

然後轉學到了聽說是台南市最好的初中——台南市中。校園很小,樹木很少,操場被建築物緊緊包圍。第一天上體育課,我看見各種奇奇怪怪的「器材」:很長很長的竹竿、很重很重的金屬球、酷似海裡插魚的槍等等。我不認識任何一個人,也沒一個人認識我。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呆呆站出去,茫茫然,不知要幹什麼。體育老師指著地上畫好的一個白圈,要我站進去——就是畫地為牢的意思。他要我拾起地上一個金屬球,要我拿起來,然後丟出去。

我彎腰,拿球——發現那球重得可以。然後用力把球甩出去。一甩出去,旁觀的同學一陣轟笑。老師說,「不對啦,再來一次。」

我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不是叫我丟球嗎?於是回到圓圈內,彎腰,拿球,丟球。又是一陣轟然大笑。老師大聲喊,「不對啦,再來一次。」

我不記得自己的眼淚有沒有憋住,只記得一旁的孩子們興奮莫名,沒想到今天的體育那麼有娛樂性。

回到圓圈,拿球,更用力地丟球。老師暴喝,「不對啦,哪個學校來的笨蛋,連丟鉛球都不會!」老師跨進圓圈,抓住我的肩膀,說,「笨蛋,球丟出以後身體不可以超過圓圈,你懂不懂?」

城市的孩子們笑成一團;他們沒見過不會丟鉛球的人。

十四歲的MM,不見得知道所謂「在人生競爭的跑道上,跑得不夠快就會被淘汰」,但是城鄉差距、貧富不均是什麼意思,永遠不會忘記。

有意思的是,這次的「失敗啟蒙」教給我的,不是「你以後一定要做那城市裡的人」,而是,「你以後一定不忍受城鄉差距、貧富不均所帶來的不公平」也就是說,「失敗啟蒙」給我的教訓,不是打入「成功者」的行列,而是,你要去挑戰、去質疑「成功者」的定義。

我收到很多讀者來信。有些,我還能簡單地回覆一兩句自己認為可能不是完全沒意義的話,更多的,除了謝謝之外,只能謙卑、沉默。生命的重,往往超乎我們的想像,說什麼都可能是虛矯的、致命的。下面是幾封信,與安德烈分享。


MM稍微敢回覆的:

親愛的MM:

未來是什麼?我要做什麼?答案是,我不知道。我畢業自台大,留學過美國,有碩士學位,現在有一份工作,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心中的恐懼。我每天準時上班,但是在工作上沒有任何成就感。我覺得,這個辦公室裡有我沒我一點差別都沒有。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覺得,這個社會有我沒我也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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