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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吳鈞堯〈男孩走上成功嶺〉:服兵役與男人,如果可以畫上等式,在於服兵役都在為難自己

文:吳鈞堯

男孩走上成功嶺

「脫下內褲。散文上成」我量妥身高、吳鈞體重與視力,堯男役與於服走進白布簾粗陋搭起的孩走畫上隔間,戴眼鏡的功嶺果醫生低頭,看都沒看我一眼,服兵直接下指令。男人難自我連一聲「啥」都來不及發,等式都為也幸好來不及,兵役唰地露鳥。散文上成不知道這是吳鈞醫生今天的第幾隻鳥?他依然正眼沒瞧,移動帶滾輪的堯男役與於服椅子,伸向我私處,孩走畫上拈重似的功嶺果捻了幾下。我的服兵人鳥第一抓,捐給醫生了。

我在外頭與一群役男,小聲討論,那一抓的意義是甚麼?有說檢查性病,有推論只抓蛋蛋,該是判斷有無隱睪症。成年的判斷不能只憑外在,內涵也關鍵,男人熟了陰囊會落下,這才吻合服役資格。一夥青年彼此上課,把真相拼湊了個七八成。

檢查所設於三重圖書館三樓。服役前先行抽籤,同樣的場子,兵役課的官員至少兩三,站在舞台的圓滾滾籤筒旁,監督抽籤。役男按照通知單的編號,依序而上,不需要唱歌、跳舞,常能獲得如雷掌聲。死貧道不死道友,海陸、陸一特與空軍都屬三年兵役,海陸獲得掌聲最多,傳聞空軍比較涼,掌聲適中,萬一鴉雀無聲就是中抽籤極低的陸二特,只需服役兩載,下台時,我們投注的眼神又忌妒、又惡毒。

四、五百役男,抽完籤或悲或喜陸續離去,觀眾越少,主宰命運的籤筒依然肥大。輪到我時,我透過圓形的筒口望去,已經沒有籤條可以任手攪和。最先上去的役男,面對籤條飽滿時,手滑過去撸過來,命運還是機會都在手指間悠遊而走。幾乎見底了,我看了一眼筒底。沒有可以游泳的籤條,而有兩支醒目、彷彿呼喚,左邊那支更來得強烈。

就是你了。我沒有留意其他人的任何眼神,所謂的狂喜就這般,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只有我與陸二特、第二十六號兵籤。

抽兵籤是針對高中、以及以下學歷所設的,大學生一律一年十個月,沒有驚喜,也無須驚喜。服兵役是國民義務,這事載在國小生活與倫理、寫在公民課本,也篆刻一般被社會認識。尤其我來自金門前線,屋宅後頭有山洞十幾窟,停放裝甲車十餘輛,海陸、空軍、陸軍以及少數的兩棲部隊,常於晨間與傍晚,唱歌答數。當時的天都火紅,屬於旭陽以及落日,更兼有軍人三三兩兩,與村人、牛車,走在蜿蜒小路,當兵的草綠制服跟玉米、地瓜沒兩樣,都是生活風景。

一般咸認,男人得服完兵役了,才是真正的男子漢。這個大氛圍是台灣五○年代以後的大空氣,純氧度高,年紀到了當兵,社會日常。

年紀漸長後,才體悟提早服兵役這事,是我人生少數的睿智決定。高三上學期,導師姓程,於課堂上宣布提早服役事項,「有誰願意報名哪?」一個班舉手者七八成。我高中沒考好,就讀南港高工重機械修護科,母親求神問佛好幾回,把我的懶散、不努力都正常化了,五舅也支持,跟母親說,「你這個囝仔,不能讀冊,學會一技之長也是前途。」佛與人都點頭,加上自己不爭氣,分數只到這裡。

「老虎鉗夾鐵條,拿斬刀與鐵鎚,一分鐘內,能敲最多條的,分數最高」。這是某堂考試。明明是鐵與刀,可有同學施展起來依稀麥芽糖,表情酣暢。別說一分鐘能做什麼事,我花了五分鐘才搞定一截頑鐵。關於服兵役很少提早的,可我得修正錯誤的人生,且提早入伍後考大學,還能與長髮飄逸的大學女生談戀愛,這可能的光景,連想像一下下都無比遠大。況且我是金門後裔,怕什麼兵役?再說,這麼多同學都舉手了。報到那天我望來看去,同學一個都沒來,到成功嶺受訓,當然也舉目無親。

服兵役與男人,如果可以畫上等式,在於服兵役都在為難自己。想休息,沒有;想喝珍奶,沒有:想看電視,沒有;想喝烏龍茶,想得美;想有自己一張書桌,先去種樹吧;想不幹了?可以,馬上列入逃兵,全省通緝。每一個班長、排長、學長都在為難我,甚至同梯的阿兵也是,四面楚歌時,怎麼唱自己的歌,難怪阿兵們都在澡堂,把社會的舊習撈一點回來,唱個一兩句,能大聲就大聲、只能小聲,就悄聲唱給自己。

我就讀的國小後邊,駐軍的碉堡號稱「長城堡」,校長公布有逃兵,放學小心走,遇到可疑人士盡快告訴大人。幾天後,常聽到堡裡傳來槍擊。某回參訪,詩人管管為我補足現場,全營官兵集合,入堡內看逃兵被槍決,嚇唬人心常有助軍心穩定。小小的島連溝渠都是蒺藜,能躲到哪裡?早逝的詩人林燿德服役時的任務就是為所有捐軀役男送上慰問獎狀或勳章,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薄薄的紙片回來,沒有人膽敢異議,這是那個年頭的義無反顧,這也是那個年代,我們對於罹難者缺乏的交代。

我在成功嶺,並沒有發揮自以為是的金門本色,反倒病貓一隻。所有的排長、班長都在為難我,被操、被刁難是常見的,入夜了,一大群新兵頭對頭睡大通鋪,我應該很疲憊,但有人更累,倒頭呼呼大睡。通鋪裡,進行齁聲交響曲,打呼調,有銅鑼、大鼓、低音鼓以及銅管與喇叭,我逃無可逃,又沒有找到自己的樂器,經常反覆到天明,六點響哨,大夥肩上垂毛巾,拎鋼杯與牙刷盥洗,我才徹底領悟,當個好兵的前提是得能好好睡覺。

我的睡眠像極了一例一休,總要疲憊幾天,才能安眠,以我不知名的樂器,加入交響。軍隊講究服從,那一條鐵律,「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比如班長下達滾進,再跟提槍前進,天知道上坡滾到下坡時,已經歪七扭八,食物在腹腔翻滾,並有些滲進腦袋,頭暈腹暈,路都不知道在哪裡,哪還能跑,還得提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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