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徹俐
〈少年父的散文神那少年奇幻漂流〉
長年以來，父親不僅敬神，林徹俐附對於各式習俗儀禮，借身皆有自己一套嚴選標準流程，給神全家都必須遵守。父親父母親若沒備好各種不同祭拜的奇幻牲禮，父親必會為此微怒唸上母親幾句。漂流
父親初一與十五皆為茹素日，散文神那少年純粹的林徹俐附蔬食素，不容奶蛋。借身生活中，給神關於嫁娶、父親父祭祖、奇幻喜喪事，漂流無論家裡的散文神那少年拜拜或到廟裡參拜……等，此類需要謹慎的事，皆要翻過通書確定吉日與相對應之吉時，有時生肖若犯沖，則須避開，命名須配合生辰八字，佐以五行選字，不得有一絲馬虎。每年除夕，父親恭敬地拜拜送神，圍爐時總要在客廳擺放炭燒的火爐，說是能燻驅穢氣，屋裡若有不潔的靈，便能得以驅除湮滅，同時有祝禱家庭興旺的意義。每年我們總在白煙環繞間開啟團圓飯，先涮下一條長年菜，放進口中不能咬斷的吞嚥下肚，祈禱生命的長遠。
我揣想，父親的虔敬，或許來自他在某些時刻能與神疊合為一的關係，如此親近神，不得不敬。
過去的父親，不信神。
少年父，燃香拜神時，僅是來自對神靈的敬畏，並非篤信神的力量能改變什麼。年輕的父，天天追逐著日子討生活，在各種工作間來去，只求能攢存更足以負擔生活的費用，那段人生裡沒有多餘的縫隙，能夠容納進神是否真靈驗的思考。
那些奇幻、神祕而莫可測的力量，頂多只在他休學去當兵時，在大崗山下的部隊裡輪流站哨，守著凌晨時分夜色與睏意，忽然從碉堡那傳來詭譎的人聲，他總不以為意，部隊在山區，猜想或許是什麼動物發出的詭異的聲音，接著一團夾著白霧的寒風吹過來，包圍著哨崗，部隊裡的狗聲聲嗷嗚地吹起狗螺，父親被寒意吹醒，皮膚起了雞皮疙瘩，朦朧間似乎瞄到什麼，他也不確定，只好趕快振起精神，瞪大著眼睛，摸摸背後的槍，安然度過那班哨。
父親當年對於神並無特殊想法，尚未與神相通感，直到某日午間，他躺在散兵坑休憩，先是感覺被碰了一下，身體忽然被不明物打到，睜眼張望四處都沒有可疑的東西，接著又是幾次的重擊，而後是一個模糊身影，樣貌像父親老家，當年阿公從廟裡恭請回家奉拜的雷王公，是雷王來告訴父親在部隊裡要小心，解除父親的遇鬼危機，少年父當然對神感恩與尊敬，但尚未預知到自己往後人生將與神同在。
家中神明廳的神桌旁，有個祖先神龕，供奉我們林家的神祖牌。一旁有三幀裱框黑白照，除了我所知的阿公、阿嬤外，最舊而泛起黃斑的，是我從未見過面，早在我出世前，早許多步到天堂做神的三叔，照片裡父親雷同的炯炯雙眼皮大眼，微高挺的鼻梁，與劍眉形，只是眼神中透出灰色憂鬱，像在名人傳記裡某個不被記住的失意藝術家。
往年掃墓都有一丘是三叔，墓曾經蓋得寬闊，後面能讓人走動，兒時和同輩的孩子們，總毫無顧忌地在坐在像圍牆的墳丘後面高處，一向喪葬忌諱的父親，還讓孩子們與「慎終追遠」四個大字一起留下合影，他說：「家己人，無要緊，恁三叔會庇佑恁遮的囝兒序細。」
父親的手足中，三叔和他最為相似，也最親暱，兩人年輕人還同做木工，在父親老家不過幾張榻榻米大的閣樓裡，打磨著一顆顆的木珠，兩人和諧而默契地分配好工作，向著同個工作目標邁進，那是二十幾歲的他們。三叔的病也是在最青盛之壯的年紀，如曼陀羅花忽開而後蔓延，沿著父親老家廚房的木樓梯，往爬上去便是他們曾經的小閣樓，後來成三叔的單人房，為讓病痛的他能好好休養的一處方室。
所有生命的變化，總來那樣靜，彷彿夜裡偷賊杳無聲息的腳步，正偷走那無法用「如果說……」、「如果當初……」這類句子來挽回的逝水命運。
年少三叔曾陪朋友去算米卦，當時的相命師對著兩人，指著三叔說：「這个人毋是一般頂的人。」三叔不信，那相命師接著說：「我跟你說你毋信，你的歲壽到二十幾就會歸天了。」後來三叔溺在對死亡的恐慌中，家人陪同去找相命師，相命師卻說自己道行不夠，無法解此命運，還是趕快去找神明。
三叔的人生，像被說破的祕密，相命師預言後不久，他騎腳踏在路燈不明的暗夜裡被計程車撞，在醫療尚不發達，醫藥費高昂的年代，路人發現倒地不起的三叔後，將他送往到密醫的診療室醫治，樣子看上去沒事，身體沒外傷，只覺得身體的疼痛感不斷從身體內部透出，密醫替他吊點滴後也止痛了，此後，三叔身體時常疼痛，是種無法說明病因，但時刻疼痛著，折騰人的不知名病。父親氣米卦的算命師，把三叔的命格說破，如果沒說出來，或許三叔會無事順順過一生，但人生就是不會有那個「如果」跟「或許」能讓人重新選擇。
面對身體日日冒發不明病痛的三弟，父親不捨地為他四處奔走找醫生，吃了大量中西藥，皆無法真正病除，僅偶爾能靠打針減輕疼痛，擔憂的父親轉向廟宇問神，有神說沒有救，命到了盡頭就該走，問到其中一尊神告訴父親，別忙了，再問多少神都一樣，三叔不是凡人，時間到了就該走，家人不要傷心。
父親不死心，又返回老家附近問同安宮的主神五府三千歲，灣裡人慣稱「三王」，意思是三王爺。三王最初說祖墳風水問題，林家承擔不起三叔這個人，不要浪費精力，順其自然。尚年少，一股傲氣剛毅與不信神鬼的父親，再聽親朋間有人報說，高雄竹仔港的祖師廟，祖師爺在關子嶺修行，二十歲就得道成神，應是法力無邊的神，或許有法可解三叔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