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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山水畫與西方古典音樂「留白」(下):西方古典音樂家,也喜歡透過「留白」讓人題跋

上篇:中國的傳統積極與西方的消極

Screenshot_2023-03-07_at_4_51_51_PM圖片來源:香港藝術館藏品]
圖5:梅庚《山水冊》(第一頁)

現在,我們再深入看看頁內的山水細節。圖5是畫與歡透畫冊的第一頁,當中雖然沒有作者的西方下西題字,但在右下角可以找到他的古典過留印章「雪坪」(梅庚,字子長,音樂也喜號雪坪)。留白樂而畫面中間的典音題跋是梅庚的同代人袁啓旭(兩人很可能是朋友關係)所寫的一首七言詩。接着,白讓跋畫頁最左方是人題清末畫家汪律本(1867-1930)於「丁巳」(1917年)所寫的題跋,內容主要介紹袁啓旭這名人物的傳統來歷。例如第一句:「士旦亦宣人,山水與二梅、畫與歡透高詠諸人同以詩名噪都下」。西方下西「士旦」是古典過留袁氏的稱號,而他跟「二梅」(即梅庚與梅清)及高詠等人同樣是安徽宣城人,並且以寫詩聞名於當地。因此,汪律本的題跋,其實就是袁啓旭題跋的一個注釋。

Screenshot_2023-03-07_at_4_53_17_PM圖片來源:香港藝術館藏品
圖6:梅庚《山水冊》(第十頁)

接著,我們再看看畫冊的第十頁(圖6),這是作品的最後一頁,也是唯一能夠找到梅庚親自題字的一幅,文字寫在畫面的最右方:「戊辰冬寫寄右湘年翁,弟庚。」這款識透露了兩個重要的信息,首先是畫冊於1688年(戊辰)創作,而作品是題獻給「右湘」的。那究竟誰是「右湘」呢?許承堯在1933年的對頁題跋寫道:「汪右湘,歙潛口人,水香園主人也,亦能詩。」因此,許氏的題跋可以作為梅庚「款識」的補充。而在畫頁的最左方,我們也看到汪律本於1916年(丙辰)的另一題跋,內容大致是畫作的品評。而更為有趣的,汪律本原來就是題獻者汪右湘的後代(或同鄕),而前者也跟許承堯互相認識,並且是好友關係。

於是乎,單單看畫冊的這兩頁,我們便能整理出一個人物關係表,從畫家到題獻者再到題跋者,各人原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從時間的層面看,由畫冊的創作年份(1688年)到最後一位題跋者1933年的文字,歷時接近二百五十年。若再加上大風堂及至樂樓等鑑賞印章,這個時間軸還要拉得更長。歸根究底,能夠構成作者與各人的跨時空對話,這主要拜「留白」所賜。若然畫面沒有這些空白地方,一切也不可能。

說到西方古典音樂,一眾作曲家其實也像中國傳統畫家一樣,喜歡透過作品的「留白」讓人題跋。這類的「音樂題跋」有一稱呼,名叫Cadenza,亦即華彩樂段。Cadenza原指意大利歌劇詠嘆調由獨唱者即興演出的段落,後來到了十八世紀,華彩樂段廣泛應用到噐樂協奏曲上,它們通常出現在樂章的結尾部份,而作曲家一般在樂譜「留白」,以一個帶有延音記號(fermata)的休止符代表整個樂段(圖7紅圈),此時樂隊所有成員停止演奏,任由獨奏者盡情發揮。有時候,作曲家會親自寫上華彩,如同中國繪畫作品的「款識」。也有一些情況,就是演奏者選擇即興演出或預先創作這個段落,順理成章成為作品的「題跋者」。

隨意舉個例子,就是莫札特(1756-1791)的《D小調鋼琴協奏曲》(K.466),其華彩樂段出現在第一樂章結尾的部份(圖7)。由於作曲家沒有留下華彩的手稿,所以現在能夠聽到的演奏版本,皆由後人所創作。而第一個為該樂曲出版華彩樂段的,可就是鼎鼎大名的貝多芬!其後,著名的作曲家,包括布拉姆斯、克拉拉·舒曼及布梭尼等人,也曾為這首協奏曲「題跋」。他們的版本各有特色,演奏時間由幾十秒至幾分鐘不等。於是一眾藝術名家,彷彿借助作品「留白」的地方,跟莫札特交流切磋。直至現在,只要不斷有人演奏,這種跨時空、跨世代的對話仍會延續下去。結論是,無論東方的畫家,或是西方的作曲家,他們除了需要完成自己的部份外,還要讓作品步入漫長的歷史旅程,欣然接受另一次的「再完成」。

Screenshot_2023-03-07_at_4_56_38_PM圖片由作者提供
圖7:莫扎特《D小調鋼琴協奏曲》

「留白」,除了上述幾種以外,還有一種是純粹意境的創造,當中不太涉及物象元素。例如香港藝術館所收藏的《江山臥遊圖》,我們可以看到畫家程正揆(1604-1676)在這幅手卷結尾的部份,把山石拉得越來越遠,墨色也越來越淡,最後整個畫面歸於一根線條,繼而進入空白(圖8)。類似的處理方法並不罕見,很多時出現在橫幅的手卷或長卷,比如香港藝術館的另一藏品:吳彬《煙江疊嶂圖》。

藝術家透過留白表達的,主要是一種空靈意境。若套用到音樂上,大概可稱之為餘音裊裊,歸於寂靜。走筆至此,我想起意大利指揮家阿巴度於2009年在琉森音樂節演出的馬勒《第九交響曲》。當音樂奏過最後的一個降D和弦後,樂音的尾巴漸行漸遠,隨著空氣逐漸消失,聲音似有還無。阿巴度把手上的指揮棒緊貼胸前,雙手合十然後慢慢垂低,全場寂靜多達兩分鐘之久。演出者跟聽眾,彷彿進入了沉思冥想的狀態。音樂廳就在剎那間,成為了眾人的宗教場所。

Screenshot_2023-03-07_at_4_58_05_PM圖片來源:香港藝術館藏品
圖8:程正揆《江山臥遊圖》(局部)

聲音可以「留白」,除了台上的音樂家,也需要台下聽眾的𥚃應外合。出席音樂會,最怕的就是遇上那班「自作聰明」的觀眾,他們既不理解藝術,也不懂得尊重其他聽眾,每每在餘音裊裊的靜穆時刻搶著鼓掌。這些剌耳的掌聲,不單止扼殺了音樂的餘韻,更剝奪了聲音自身留白的權利。無聲勝有聲,恐怕不是每人皆可體會的。

回顧中國書畫收藏史,當中也不乏那些「留白煞星」,最著名的例子,恐怕就是好大喜功,自封「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他不僅熱愛蒐集書畫珍品,而且喜歡題跋寫詩,並在御藏中蓋上各款印章。可惜,他的收藏慾望遠勝其藝術品味,往往在名作上胡亂「塗鴉」。王羲之一張僅二十八字的《快雪時晴帖》,乾隆卻一口氣蓋上一百七十個印章。在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他幾乎將畫圖留白的地方都填滿文字,更把字句直接寫在山石之上,整個富有靈氣的作品毀於一旦(圖9)。未知是否天意弄人,可幸的也是因為乾隆的藝術水平不高,竟然誤把《富》的贗本(子明卷)視為真品,反而將他同時擁有的真跡(無用師卷)當作贗品,束之高閣並且未題一字。這幅不朽的傳世名作因此倖免於難,這樣的保存下來。

Screenshot_2023-03-07_at_4_59_13_PM圖片來源: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品
圖9: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子明卷》(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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