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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黃怡〈忌會友2019〉:我的奇異職業和死者有關,我對工作的誠實使我失去了朋友

文:黃怡

忌會友2019

我是小說一個不懂得表達自己意思的人,長久以來,黃怡和死我習慣了保持沉默,忌會而這又是奇異多麼地不利於使朋友對我產生好感,或是職業使人對我的奇異職業減少恐懼。我的關對工作奇異職業和死者有關,而和死者有關的實使失去職業其實比很多人想像中來得要多,除了像我這樣的朋友死人化妝師外,還有管理火葬場的小說人,經營長生店的黃怡和死人,照顧晚期病人的忌會醫護人員,任職生死註冊處的奇異公務員,需要第一時間趕到命案現場的職業警員,宣傳生死教育、關對工作器官捐贈和哀傷輔導的實使失去社工,賣情人節花束但也賣殯儀用花的花店店主,只是在這樣的光譜裡,需要長時間直接接觸死者身體的我,落在最容易引起別人恐懼的光譜極端。

因此當夏對我表白時,我其實相當驚訝,雖然他並不知道我從事這樣的職業。近年有了一些和我一樣是東亞人的人,在大眾媒體裡,以虛構或寫實的方法,對需要直接接觸死者身體的相關職業作出一些描寫。比如說,有一些日本人拍了一套電影,描寫一個音樂家轉行成為禮儀師的故事,這樣的電影,在這樣的年代,得了個奧斯卡獎。

又有一些台灣人拍了一部紀錄片,記錄成為大體老師的死者、死者家人、從大體老師身上學習的醫科生的故事,報紙上有不少影評人都給予好評。我本來以為,有了這樣的描述,以及這樣的好評後,我周遭的朋友們,會對我奇異的職業多了些了解。可是對死亡的恐懼是一種骨子裡的本能反應,並不是一兩套好看的電影就可以逆轉的。

我和夏去看電影的時候,連夏也忍不住哭了,戲院裡只有我一個沒有哭。散場的時候,有一個男子被一個女子取笑,說他怎麼也哭了,他說,在死者面前,只有沒血沒淚的人才不會哭,好像在說,我是一個沒血沒淚的人,才能擔任死人化妝師,雖然不論是那個男子還是夏,都不知道我的工作和電影裡的人相近。

我見過很多死者,也見過很多在死者面前沒有哭的人,可是他們來到我工作的地方,對死者的感情都是真摯的。在死亡面前,人類的情感其實比許多人想像中多樣化,但人們很少討論這種事。我並非不會因為死者而哭,也並非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正如喜歡跑馬拉松的夏,並非一個不會感覺肌肉疲倦酸痛的男子,只是他不會因為害怕疲倦而放棄跑步,我也不會因為害怕自己的哀傷而不進行我重要的工作。

整個城市的人,不管是高官還是乞丐,我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只要命運之手把他們帶來,我們就是他們最終的安慰,我們會使他們的容顏顯得心平氣和,使他們顯得無比的溫柔。但我的工作是寂寞而孤獨的,不像夏所愛的馬拉松運動那樣,我沒有對手,也沒有觀眾,當然也沒有掌聲。當我工作的時候,我只聽見我自己低低地呼吸,我甚至可以感到我的心在哀愁或者歎息,在沉默的死者面前,當別人的心都停止了悲鳴的時候,我的心就更加響亮了。可是這些心裡的聲音,都只能留在我的心裡,就算我願意分享,也恐怕沒有絕不害怕,絕不躲閃的耳朵。

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其實是不適宜和任何人交朋友的,特別是當和我同齡的女子都在準備出嫁時,我像是一個格格不入的幽靈,使她們潛伏的不安漸漸發作。比如說,那個曾經在學校和我一起分享一杯雪糕新地的朋友,在和我一起分享雪糕時,和我勾過手指,說將來長大了,我們要當彼此的伴娘。在我至今的生命裡,並沒有一個朋友比她和我更親近。可是她最近在籌備婚禮,而伴娘並不是我。她甚至沒有親自打一個電話來交代她為何不信守我們當年的約定,只是給我傳來一封簡訊,說她要結婚了,但無法邀請我出席她的婚禮,因為家中長輩知道了我的職業,下了命令,禁止我參加。

她所說的長輩,是那些曾經在我到訪她家一起寫功課時讚我筆跡整潔、待人有禮的長輩嗎?是那些曾經叫我的朋友多多向我學習品德的長輩嗎?為什麼因為我長大後當了這樣的職業,他們就忽然覺得我是一個不應該和她交往的朋友?我本來以為我對於這樣的命運已經全然接受,但也許因為我實在對我最好的朋友太失望,我還是作出了回應。我說:為什麼你們要害怕呢,在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人做這樣的工作,在這座城市裡,不論貧窮或富有,疾病或健康,只要命運之手把他們帶來,並沒有誰不需要我們的幫助。難道我的工作做得不夠好、不稱職?難道我開始這樣的工作後,待人不再有禮,不再是一個品格端正的人嗎?

我真是個不擅長表達自己的人,我想說的,也許其實是,我希望可以親眼看你出嫁,我以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並不會害怕,我以為我和你的交情可以戰勝一些看不見的恐懼,我以為我們之間的約定可以讓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她並沒有直接回應我的質問,只是再次道歉,告訴我她並不需要我給她寄上祝賀的「人情」或禮物,就把我的電話號碼封鎖了。

我是不能怪她的:在婚姻和愛情面前,許多人會忽然變得膽怯,對於生命中不可知的神祕,人們天生就有原始的膽怯,我不能要求她們因為我一個人的願望,而使婚宴上每一個人都因為我在場而感到不安。我只是在我開始這樣的工作後,才發現這樣普遍的現象,而對於命運,我是無法反抗的。

於是,我又看著一個從前在學校裡的朋友出嫁,把當年全班同學和老師都請去了,惟獨我沒有收到請帖。在她們貼在臉書的合照裡,每一個臉孔都笑得那麼燦爛,也許要是我也在她們之中,她們的臉孔就會失去笑容,這樣我將更不能原諒我自己,我不可以再由於自己的奇異職業而使我周遭的朋友感到不安,特別是在我的朋友大婚這樣喜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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