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焦点

傳統山水畫與西方古典音樂「留白」(上):中國的積極與西方的消極

不經不覺,傳統這場全球性的山水上中疫情走到尾聲了,香港生活大致回復正常。畫與作為音樂人,西方消極我所講的古典國「生活」,自然離不開音樂。音樂與西回看疫情的留白初期至中期,香港的積極演藝活動幾乎停擺,大部分我慣聽的傳統音樂會,不是山水上中延期,就是畫與取消。沒有演奏會聽,西方消極教學工作也減少了,古典國幸好還可以看看書,音樂與西逛逛藝術館。留白也在這個時候,我對中國的書畫開始產生興趣。日積月累,現在看畫多了,加上研讀一些畫論史書,我漸漸發現,中國傳統繪畫與西方古典音樂,原來有不少能夠接合的地方。

若從某個宏觀的視角看,它們的歷史分期頗有相似之處。例如以聲樂為主的歐洲中世紀音樂,歌詞大多出自聖經故事。這令我想到中國魏晉南北朝的佛教藝術,從山西雲崗石窟的雕刻到隋唐時代的敦煌壁畫,作品內容主要來自佛經故事。而後來唐代人物畫的普及,則有點像中世紀晚期的宗教樂曲,加入了世俗歌詞後,藝術逐漸走入民間。

而到了文藝復興時期,西方音樂出現兩大轉變:第一,社會努力擺脫教廷的高壓管制,器樂迅速發展;第二,大小調音階調式(major/minor key)逐漸取代中古教會調式(church mode)。另一邊廂,中國到了五代十國,繪畫藝術同樣有著兩大變化:第一,畫作努力擺脫色彩而過渡至水墨;第二,山水畫漸漸取代人物畫成為主流。

容許我繼續發揮想像,中國北宋的全景山水畫可對應西方巴洛克的複調音樂,兩者同樣偏重圖式結構,細節複雜而織體厚實。范寬的《谿山行旅圖》好比巴赫《賦格的藝術》,前者以全知視角,呈現摺疊的空間;後者以多聲部的旋律,呈現並列的時間。從北宋的全景山水到南宋的邊角山水,就像巴洛克複調音樂(polyphonic music)演變至啟蒙時代的主調音樂(homophonic music)。

最近,偶然看到韋羲先生的著作《照夜白》,當中寫道:「北宋後期,郭熙山水畫派的水墨變幻之無常,線條起伏之繁複,走到曲線造型的極致。而物極必反,新派畫家們發動變革,以強勁的意志逆轉大自然,化曲為直,化圓為方,刪繁就簡,開闢出一個直線的簡潔的宇宙。」(台海出版社,第362頁)在我來說,這些繪畫的描述,也能套用到十七至十八世紀歐洲音樂風格的轉變。「化曲為直」,不就是曲折的對位法化為垂直和聲的主調音樂?「化圓為方」,不就是西方音樂家對時間觀念的轉變? (相關討論,可閱讀 Karol Berger的著作 “Bach’s Cycle, Mozart’s Arrow: An Essay on the Origins of Musical Modernity ”)至於「物極必返」與「刪繁就簡」,不就是巴赫的複雜嚴謹化為莫札特的簡明典雅嗎?

若北宋山水畫對應巴洛克音樂,那麼南宋,乃至元朝的文人畫,也跟歐洲啟蒙時代的音樂有類似發展。繼續走下去,明清時代的繪畫則與西方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有著共同的「自我」表現。特別是明末清初之際,一眾漢族遺民出家避世,卻在畫作中呈現強烈的自我及反叛意識。另一邊廂,自法國大革命後,西方藝術家也有同樣的心理變化,作品一下子打破眾多傳統規範。因此,藝術的發展和演變,往往跟該時代的政治環境息息相關。就像欣賞八大山人、石濤等人的作品,我們總不能忘記他們遺民的身份,正如聆聽蕭邦悲憤的鋼琴曲,怎會不想起他國破家亡的慘痛經歷呢!

當然,上述有關中國繪畫與西方音樂之對讀,純粹是我個人的臆想,當中沒有太多學術基礎。再者,若果換上不同的視角或畫例,結論也可能隨之而不一樣。勿論如何,東方繪畫與西方音樂確實擁有一些可以互相接合的地方。本文則嘗試討論他們對「留白」之處理。

Screenshot_2023-03-07_at_4_28_25_PM圖片來源:香港藝術館藏品
圖1:董其昌《雲藏雨散圖》

「唯道集虛」可以說是中國極為重要的美學原則。在書畫藝術中,最「虛」的地方莫過於「留白」之處。這些空白的地方,不論對畫作的佈局、結構或意境,常常有著積極的影響。老莊哲學所推崇的「虛」,加上後來佛教講求的「空」,兩者最終結合成為中國水墨畫「留白」這種獨特元素。反觀,由於西方傳統繪畫一般追求「填滿」效果,因此很多人認為他們的藝術沒有留白概念,但在我來說,音樂才是他們「留白」的用武之地。

若以單幅作品說明中國水墨畫精妙的「留白」手法,這裏試以明代畫家董其昌(1535-1636)的《雲藏雨散圖》作一舉例。此幅山水圖主要描繪了雨後雲山,霧氣初散那種煙雨迷濛的景象,而作品現在藏於香港藝術館的虛白齋。畫中的波岸與遠山以豐富的「披麻皴」營造立體感,而大量的「米家點」則增強了畫面的節奏感。而最叫人讚嘆的卻是畫中大片的留白,因為這些空白的位置並不缺乏內容,而是無中生有,在虛象中產生實景。

首先,畫面左方近岸樹下的空白地方,是一條窄長的小徑;而前景與中景波岸右側大範圍的空白,顯然是流動的河水;位於遠山左右兩邊的留白,則暗示著雨後雲山的迷濛霧氣;最後,山頂上方的大片空白,既是天空也是浮雲。除了上述四種可見的空白外,董氏的《雲》還隱藏着一種畫面之外的留白。看看畫家本人在作品右上方的自題詩:「雲藏神女觀,雨散楚王宮」,這是借用了楚襄王夢遇神女的典故。有趣的是,「觀」與「王宮」這兩座建築物,並不錄入畫面。它們也許藏於天上的白雲,又或畫圖的某個角落。這種藏中再藏,可說是雙重的留白。沒有「神女」,也看不見「楚王」,畫中的兩間茅屋未見任何人影,空屋無人,畫面異常孤寂,未知這是否楚襄王的心情呢?而題詩中的「雨散」,巧妙的為畫作增添了時間的維度,好讓讀者從畫幅截取的瞬間,返回早前微微細雨的場景。


分享到:

京ICP备19007577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