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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吳鈞堯《靜靜如霜》:整座金門島嶼的生命,仍會在詩人的筆下永恆延續

文:江江明(南華大學文學系助理教授)

二○二一年甫初出版的書評《靜靜如霜》,是吳鈞曾任幼獅文藝主編的吳鈞堯第一本詩集,這位左手寫散文,堯靜永恆延續右手寫小說的靜霜金門作家,如今中年得詩,整座在書中侃侃自言:「與其說我寫新詩,島嶼的生不如說它找上我……新詩於我的命仍去、來,會詩依然是筆下一個謎,但我歡迎它的書評到來,為我圍捕剎那感動,吳鈞這些細微,堯靜永恆延續在我只有小說跟散文當護欄時,靜霜金門常常跨越而去……。整座」

此番創作表白神秘兮兮,島嶼的生但細究其「斜槓」與「跨界」的歷程,可由詩人本身的敘事文類談起。從克莉斯蒂娃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而論,文本與文化語境或前文本多少有延展關係,但《靜靜如霜》的語言鍛造與現代詩各家門派似乎沒有直接關聯,所謂的文化語境或文本「互文性」,實則更接近詩人自身家族書寫之延續。

曾有論者指出吳鈞堯作品中「意識流」筆法,神似白先勇或波赫士,無論是散文還是小說,皆可見吳鈞堯欲挑戰文類跨界的美學嘗試。這或許和他早年寫作現代詩的經歷有關,吳鈞堯的敘事文類常有近乎詩質的語言流動與技法,無論是《火殤世紀:傾訴金門的史家之作》,或是《熱地圖》、《一百擊》、《重慶潮汐》等作品,詩文互涉/美學越界試探,如影隨形。

《一百擊》尤之為甚,吳鈞堯以「字」為引,亦詩亦文,將文字錘鍊之過程揭示眾人眼前,字句堆砌亦如刀工,或偏或斜,或草或狂,或如幻境現於眼前,或如冷眼行走世間,將人情百態與生命觸動鎔鑄於文字,章無定法,敘事詩意。

《靜靜如霜》或者可視為脫胎自作者本人敘事文類以外的嘗試,以抒情之姿重新解構(或者再現)家族書寫,詩歌密碼一如遊戲的媒介,銘刻區域文學的歷史印記。《靜靜如霜》語言實驗意圖極強,有時甚至大膽捨棄「意義」,期期艾艾,話故意只說一半,讀者如解謎者在詩中撿拾意義的碎片,東拼西湊,四散漂流。

〈冬至〉:「我去找去年,好久沒吃的咳嗽散/為這一年服用過多的溫柔,賠罪/是非不曾黑白/冷暖哪能一天分野/我所愛的冬/天跟盛夏都有虎牙」刻意違反日常詞組斷句,有時連傾訴的對象都含混不清。

如〈瞄準〉中靜物畫的詩境描寫:「進一步是火/退一步是冰/用淚水尋找火源/五官拆得很散/腳步答答/正如鐘面」,讀者必須自行虛構補白,方能理解詩人欲語還休。又〈瞄準〉一詩題名與詩旨恰巧相反,名為「瞄準」,實則書寫無法對焦的人際關係,壁壘對峙的「失準」,苦心丈量,終究只能活在背對彼此的疏離,不解與錯待,即是世間最遙遠的距離。

其他如〈獨舞〉、〈壞事〉或〈還圓〉,都有類似的語言實驗現象,比抽象畫更抽象,是剪碎後的抽象畫拼圖,留待讀者填補,將意義的碎片拼湊成自己的故事。

再者,吳鈞堯以現代詩之形式召喚家族記憶或日常即景,諸多人事物的側寫或可視為與自己敘事作品的「對話」過程:小說與散文中屢屢念及父母親、自己與眾家姊妹的故事,以詩的姿態在《靜靜如霜》逐一顯影。

〈靜靜如霜〉、〈芮氏母子〉與〈宴會〉中天人永隔的母親、〈流理〉中因流理台阻塞而聯想往事:「童年吞魚刺/母親筷子朝空中虛夾/讓我嚥一口地瓜/燕子飛過屋簷,青苔牆縫伸爪/動、靜與刺,在咽喉轉圜/我還是哭了」

〈世界〉中母親因子夭折被視為不祥的過往:「戰爭發生時,我還沒有來/疼痛在很多年後/才用盞黃燈蕊掩護/述說如水鬼潛進/安靜無瀾,與我們站上黄土坡/母親身穿紅衣裳,手上持毒藥/母親想身殉死去的嬰囝/兩個,正好牛頭馬面/流言,在她影子後頭踩踏/都曰不祥/護龍縫壽衣,屋簷下/陽光前斜,烏影帶兩顆獠牙」。皇天在上,這與生存或流言搏鬥的女子,如天地間沙沙作響的木麻黃,黃沙蓋天的鄉土奇譚,與吳鈞堯其他金門書寫作品近乎同聲一氣。

以詩召喚,即刻剪影,這是不能抹滅亦無法忘懷的親人身影,是由己而家,由個體通往群體的時光隧道。無論是父母親或自己,姊妹弟兄生長於斯,死生皆是浯島不可抹滅的曾經,這裡是歷史匯聚的眾多支流之一,隱身在詩裡繼續「活著」,或者該說,整座金門島嶼的生命,仍會在詩人的筆下永恆延續。

不只「過不去」的過往,更有島內移民者離鄉背井的故事,金門人的「後來」即是詩人的「此在」,夾縫裡的人生也不只是金門了,走筆至此,這條歷史支流終於匯聚成「我們」,成為一座島嶼的無奈現實。無論身在何處,來自何方,這就是時代或個人的命運,不可抗拒,無可爭辯。

〈老〉寫耄耋將至的感嘆:「溫度高低都適合感冒/把能夠愛撫的膚色都抹乾了/禿筆在山水中黑白寫意/老,都因為抽屜沒鎖好/我試著打鑰匙和鎖匙/歲月任意來去,身體常開張/張口吃下的,都是時鐘」無力抵抗病毒或時光的肉體,在生命的沙漏前侷促不安。

人生流逝太快,但醒在遲遲無法睡去的夜晚,生活搖擺著長尾巴卻使人感到陌生,萬般無奈與無止盡的冗長:「在一個長方形的床/繞起來都是四百公尺運動場/合乎比賽標準/並能架起柵欄/低的是孩子的聯絡簿/高的是父母病歷表」,這是人到中年的憂煩慨歎,如遠行之船,前路仍遠,茫然無盡,但後無來者,冷暖自知。

小至個人,大至群體,全都成了《靜靜如霜》的絮語低吟,〈父親與客廳〉中父子無話的客廳坐兩人都嫌太滿,〈立場〉中戲諷民主實與「民煮」差不多,被調味與蒸煮的大都是凡人,所託非人,爛帳一筆,不過是真相露餡,無關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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