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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利休:無言的前衛》:日本人認為褪色、老化、乾涸,是無可取代的好東西

文:赤瀨川原平

時間的千利前衛魔術

話說我碰巧看見韓國人修繕寺廟。韓國寺廟的休無西天花板和柱子上畫有許多圖樣,大多是日本人認蓮花或牡丹花的圖樣,但是為褪水性漆料舊了會剝落,露出底下的色老木材,所以要用相同顏色的化乾涸無好東漆料補上去。修補的千利前衛人可能是韓國的美術大學學生,日本的休無西美術大學生和研究生也經常兼這種差。重新補漆的日本人認作法,跟日本寺廟的為褪作法也是一模一樣。

每個人第一次前往日光的色老東照宮,發現神社竟然這麼金碧輝煌,化乾涸無好東雕樑畫棟,千利前衛應該都會很驚訝。休無西不過仔細想想,日本人認日本各地的神社寺廟其實都一樣精心裝潢,只是大多寺廟都老舊了,而且不太會重新補漆。日本人認為褪色、老化、乾涸的感覺很棒,老舊是無可取代的好東西,有神祕感。要是重新補上漆,感覺就廉價了。

我對這點一直抱持疑問,日本目前那些以老為貴的佛像,原本應該也是金光閃閃,不會一開始就做得老舊黯淡。也就是說,以前的日本人喜歡金碧輝煌,膜拜剛上過新漆的閃亮佛像。或者不提新舊,當時打造佛像應該都是灌注了心思,塗了自己想塗的漆才對。

結果不知不覺,日本人開始喜歡在時間洗禮之下陳舊起來的東西。因為一直沒有塗上新漆,看著看著就喜歡上陳舊的東西了。

世界各地當然有崇尚陳舊事物的潮流,以及崇尚嶄新事物的潮流。

日本也另外存在一股崇尚嶄新事物的潮流,最常見的例子就是免洗筷,尤其與神事有關的事物更是愈新愈好。比方說伊勢神宮的社殿,規定每二十年就要重建一次(原本是每年呢)。再說到日常生活的吉祥物,例如門松、締繩、破魔箭、熊手等等,每年都會買新的來換。住宅與家具方面也受到這股風氣影響,喜歡新房子跟新家具。要租公寓或大樓的人,也喜歡租新房子。像歐洲那種石砌建築文化,就比較沒有這種感覺。日本是木屋文化,所以喜歡新房子,因為木屋老了就會腐朽,而腐朽之後又會從土裡重生。

於是乎我們希望身邊的東西都很新,但是提到佛像這種宗教美術品,卻莫名偏愛陳舊的老東西。日本人希望這些超脫日常生活的神聖物件,能夠盡量脫離人工,成為歷史與時間的見證。或許我們生長在水與樹之中的日本人,有種生活上的防禦天性,認為老東西只要留在神聖的境界裡就好。結果我們硬是把所有老東西定位為遙不可及的夢想,把老東西趕出日常生活,放在生活之上。於是這些陳舊、黯淡、不飽和的色調,就高高在上支配著日本人。

然而只有人類會這麼做嗎?

其實近年來,東京發生了寵物公害。其中一種公害寵物是鸚哥,鸚哥長得很像鸚鵡,只是體型比較小,羽毛繽紛多彩,充滿異國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日本本土的鳥。大家覺得稀奇開始養鸚哥,結果現在東京的公園和大學,樹林裡到處都有鸚哥棲息。原來是民眾養鸚哥養不動了,養膩了,就放生到戶外,而且不只民眾,連寵物業者也來放生,結果造成鸚哥四處繁殖。

聽說鸚哥非常聰明,跟鸚鵡一樣可以模仿人類說話,難怪這麼聰明。鸚哥體型不大,不會像鷹或鳶那樣攻擊人類,但是碰到大型鳥類的攻擊就會群起反擊。就因為聰明,適應陌生環境的生存能力肯定也很強。鸚哥原本是南洋鳥類,羽毛是鮮豔的紅黃藍三原色,穿梭在日本的樹梢之間感覺很突兀。一群剛上漆的鳥兒,飛在黯淡的日本景色之間。

話說日本另外一種常見的鳥類「文鳥」,聽說原生種也是南洋的鳥,而且羽毛顏色鮮豔,就像剛上過漆一樣。無論是魚鳥昆蟲,南洋的生物似乎就是鮮豔搶眼。天氣冷的地方,顏色就低調,天氣熱的地方,顏色就狂野,我想這應該不是單純的玩笑話。

說個閒話,有個可以看見聲音形狀的實驗,在一片方形鐵板上撒些沙子,然後用小提琴的弓摩擦鐵板邊緣,鐵板就會發出聲音並且震盪,鐵板上的沙子也會排列成規律的形狀。鐵板中央以鐵棒支撐,按照波動原理,鐵板的邊緣與中心會來回震盪,讓沙子排列出干涉波紋的圖案。我們先不管聲波的形狀長怎樣,要是小提琴弓拉出來的聲音比較高比較尖,波紋的線條就會又細又陡。要是拉出來的聲音比較低,波紋的線條就會又粗又緩。

我們會說低音是比較粗,高音是比較細,或許是不自覺發現肉眼看不到的聲音,其實與運動原理有共同點吧。

言歸正傳,南洋生物的顏色都很鮮豔,但是日本列島原生種的生物,就算是老鷹、麻雀這些鳥,顏色也都很黯淡。文鳥原本像是剛上漆那樣鮮豔,但是在日本生活得久了,也開始褪色黯淡下來。所以現在到處穿梭日本樹林的這群鸚哥,或許還是剛上漆的三原色,不過適應環境過個幾十年、幾百年,或許會變成老舊枯涸的色調?

想到這裡,日本人喜歡新房子又崇拜老神像的趨勢,或許不是日本社會所操作的意識形態,而是單純的環境變化結果。

其實人們的思想意識,也不過是環境對人類造成的影響罷了。

要觀察一件事物的特徵,總得把時間表拉長了來看,這麼一來,臨時的小小波動,也會放大為一個趨勢。

「你想太多了。」

常有人這麼說我,不然就說我是牽強附會。

另一方面,波動幅度太大的事情,則要把時間表縮短了來看,那麼乍看之下高聳的波峰,或許會顯出柔和的真面目。

醍醐寺賞花

1200px-Daigoji_Kyoto01s5s4110Photo Credit: 663highland@Wikimedia Commons CC BY 2.5

話說日本有些寺廟,其實也會重新替天花板與樑柱的圖畫上漆。

我去過京都的醍醐寺。

或許是因為寫了電影《利休》的劇本,NHK邀我上〈國寶之旅〉的電視節目。真要說起來,醍醐寺跟秀吉的關係比跟利休密切,話說利休切腹過了七年之後,秀吉自知死期將近,就在醍醐寺辦了賞花大會,在層層警戒 之中,秀吉只帶著妻妾和女侍們賞花,狀況有點異常。此時已經不見北野大茶會那個海派的秀吉,晚年的秀吉可說風中殘燭。聽說秀吉在這場有點空虛的賞花大會中,語帶後悔地說過,要是利休還活著就好了。同年八月,秀吉也去世了。

醍醐寺的誕生,比秀吉與利休的時代要早了五百年,秀吉要去賞花的當下,醍醐寺早已荒廢許久,連五重塔都東倒西歪。於是秀吉大手筆整建寺廟,似乎打算退位之後住在此地。

醍醐寺的五重塔是國寶,寺方開放讓我進去參觀。而NHK的〈國寶之旅〉是個很辛苦的電視節目,自己站著欣賞國寶是很好,但是得自言自語說台詞。

「真是四平八穩,尤其這扎實的屋頂實在好看。」

我看到偉大的國寶也很感動,但是我不會自言自語,就好像日本人愛老婆,也不會當著老婆的面說——

「我愛妳。」

這就是日本人的語感。西歐認為強力主張自己所有的意見才對,但在日本,可不是什麼意見都說出來才對。更別提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說——

「好美。」

這種戲劇化的表現手法,我們天生就是沒有。有人會打腫臉充胖子,但我還有其他更想做的事情呢。

所以我演到一半就想放棄,不過又不希望害到別人,所以咬牙演完了。

言歸正傳,我就是上了這個節目,才有機會看到五重塔的內裝。年輕的僧人開鎖讓我進塔,塔中央有支心柱,四面都用木板蓋住。木板表面畫滿了兩界曼荼羅的神尊,木板邊緣的木條則畫了蓮花還是牡丹的花樣,跟我在韓國看到的一模一樣。這裡是五重塔的第一層,四周的牆壁與樑柱表面,甚至窗框上都畫滿了兩界曼荼羅跟花朵圖樣。

盤坐的神尊圖樣已經開始掉漆,露出下面的底漆,甚至木紋,真是老舊到不行。日本枝頭上的樹鶯也讓我有這樣的感想,樹鶯在日本鳥類之中算顏色比較鮮豔,但牠的原生地是南洋,所以原生種應該更鮮豔;然而在日本度過漫長時光之後,就逐漸變成這樣低調的樹鶯。我好像能看見歷史的演變。

話說這些曼荼羅圖都很老舊,甚至散發一股靈氣,但是嵌在周圍的木框,確有部分花樣重新上過漆。手法跟我在韓國看到的一模一樣,不是全面補漆,而是選掉漆比較嚴重的地方來補。好像那個部分的漆再掉下去會完全喪失記憶,所以才補一下。曼荼羅圖就真的沒有補漆,是不敢補嗎?要是哪天真的掉漆掉到不見了,又該如何是好?

總之我就看到一整片黯淡陳舊的色調裡面,出現三三兩兩鮮豔的修補。就好像鮮豔三原色的原生鳥零星停在上面,不知道是從韓國來,中國來,印度來,還是未知南蠻來的。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千利休:無言的前衛》,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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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瀨川原平
譯者:李漢庭

穿越迷霧・探索一代茶聖的美學思想迷霧
侘寂的況味|縮小的向度|撼動日本美學底蘊的靈魂人物

「我若死,茶便廢。」——千利休

日本五百年前桃山時代茶人千利休,所創造的「侘寂」,究竟是何種境界?

在利休與長舌統治者秀吉周旋期間,凝聚出無言的藝術、縮小的藝術,藉著嶄新的思維與多變感性,成為桃山時代的前衛藝術家,其美學意識深刻影響日本文化的底蘊。

赤瀨川原平透過撰寫電影《利休》劇本,以前衛藝術偵探的特別視角,從藝術演化、政治角力的推敲,路上觀察學的步伐,還原出一代茶聖的思想輪廓,以及留存於現代時空中的利休精神,以此來挑戰日本文化的奧妙。

getImagePhoto Credit: 時報出版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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