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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湘行書簡〉:我快樂,就想應當同你快樂;我悶,就想若你在我必可以不悶

文:沈從文、沈從張兆和

湘行書簡

沈從文當年遠別新婚妻子,文湘在返鄉途中寫出大量家信,行書想畫了許多速寫,簡快靠這些素材創作出散文名篇《湘行散記》。樂想樂悶倖存至今的應當部分信和畫,組成〈湘行書簡〉。同快完整的必可不悶〈湘行書簡〉共含三十八封書信。

當年湖南遠非太平盛世,沈從長沙剛打過仗,文湘在常德等地,行書想作者見到懸賞捉拿毛澤東、簡快朱德的樂想樂悶告示;他回到老家鳳凰的三天裡,百里外銅仁正在打仗,應當湘西王陳渠珍調來的同快三千援兵集結鳳凰,隨即投入這場廝殺。作者在書簡中故意用輕鬆筆調寫景寫情,安慰遠方親人。

張兆和致沈從文

一九三四年一月九日 第二信 北平

親愛的二哥:

你走了兩天,便像過了許多日子似的。天氣不好。你走後,大風也颳起來了,像是欺負人,發了狂似的到處粗暴地吼。這時候,夜間十點鐘,聽著樹枝幹間的怪聲,想到你也許正下車,也許正過江,也許正緊隨著一個挑行李的腳夫,默默地走那必須走的三里路。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這風,我很發愁,就因為自己這時坐在溫暖的屋子裡,有了風,還把心吹得冰冷。我不知道二哥是怎麼堅持的。

我告訴你我很發愁,那一點也不假,白日裡,因為念著你,我用心用意地看了一堆稿子。到晚來,颳了這鬼風,就什麼也做不下去了。有時想著十天以後,十天以後你到了家,想像著一家人的歡樂,也像沾了一些溫暖,但那已是十天以後的事了,目前的十個日子真難捱!這樣想來,不預先打電回家,倒是頂好的辦法了。路那麼長,交通那麼不便,寫一個信也要十天半月才得到,寫信時同收信時的情形早不同了。比如說,你接到這信的時候,一定早到家了,也許正同哥哥弟弟在屋檐下曬太陽,也許正陪媽坐在房裡,多半是陪著媽。房裡有一盆紅紅的炭火,且照例老人家的爐火邊正煨著一罐桂圓紅棗,發出溫甜的香味。

你同媽說著白話,說東說西,有時還伸手摸摸媽衣服是不是穿得太薄。忽然,你三弟走進房來,送給你這個信。接到信,無疑地,你會快樂,但拆開信一看,愁呀冷呀的那麼一大套,不是全然同你們的調子不諧和了嗎?我很想寫:「二哥,我快樂極了,同九丫頭跳呀蹦呀的鬧了半天,因為算著你今天準可到家,晚上我們各人吃了三碗飯。」使你們更快樂。但那個信留到十天以後再寫吧,你接到此信時,只想到我們當你看信也正在為你們高興,就行了。

希望一家人快樂康健!

三三
九日晚


沈從文致張兆和 沅水途中

在桃源 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二日

三三:

我已到了桃源,車子很舒服。曾姓朋友送我到了目的地,我們便一同住在一個賣酒麯子的人家,且到河邊去看船,見到一些船,選定了一隻新的,言定十五塊錢,晚上就要上船的。我現在還留在賣酒麯人家,看朋友同人說野話。我明天就可上行。我很放心,因為路上並沒有什麼事情。很感謝那個朋友,一切得他照料,使這次旅行又方便又有趣。

我有點點不快樂處,便是路上恐怕太久了點。聽船上人說至少得四天方可到辰州,也許還得九天方到家,這份日子未免使我發愁。我恐怕因此住在家中就少了些日子。但我又無辦法把日子弄快一點。

我路上不帶書,可是有一套彩色蠟筆,故可以作不少好畫。照片預備留在家鄉給熟人照相,給苗老咪照相,不能在路上糟蹋,故路上不照相。

三三,乖一點,放心,我一切好!我一個人在船上,看什麼總想到你。
我到這裡還碰到一個老同學,這老同學還是我廿年前在一處讀書的。

二哥
十二日下午五時

在路上我看到個貼子很有趣:

立招字人鍾漢福,家住白洋河文昌閣大松樹下右邊,今因走失賢媳一枚,年十三歲,名曰金翠,短臉大口,一齒凸出,去向不明。若有人尋找弄回者,賞光洋二元,大樹為證,絕不吃言。謹白。

三三:我一個字不改寫下來給你瞧瞧,這人若多讀些書,一定是個大作家。

圖片_1Photo Credit: 臺灣商務出版提供
這是桃源上面簡家溪的樓子,全是吊腳樓!這裡可惜寫不出聲音,多好聽的聲音! 這時有搖櫓人唱歌聲音,有水聲,有吊腳樓人語聲……還有我喊叫你的聲音,你聽不到,你聽不到,我的人! 二哥 十三早十一點

小船上的信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三日 第一信

船在慢慢的上灘,我背船坐在被蓋裡,用自來水筆來給你寫封長信。這樣坐下寫信並不吃力,你放心。這時已經三點鐘,還可以走兩個鐘頭,應停泊在什麼地方,照俗諺說:「行船莫算,打架莫看」,我不過問。大約可再走廿里,應歇下時,船就泊到小村邊去,可保平安無事。船泊定後我必可上岸去畫張畫。你不知見到了我常德長堤那張畫不?那張窄的長的。這裡小河兩岸全是如此美麗動人,我畫得出它的輪廓,但聲音、顏色、光,可永遠無本領畫出了。你實在應來這小河裡看看,你看過一次,所得的也許比我還多,就因為你夢裡也不會想到的光景,一到這船上,便無不朗然入目了。

這種時節兩邊岸上還是綠樹青山,水則透明如無物,小船用兩個人拉著,便在這種清水裡向上滑行,水底全是各色各樣的石子。舵手抿起個嘴唇微笑,我問他:「姓什麼?」「姓劉。」「在這條河裡划了幾年船?」「我今年五十三,十六歲就划船。」來,三三,請你為我算算這個數目。這人厲害得很,四百里的河道,漲水乾涸河道的變遷,他無不明明白白。他知道這河裡有多少灘,多少潭。看那樣子,若許我來形容形容,他還可以說知道這河中有多少石頭!是的,凡是較大的,知名的石頭,他無一不知!

水手一共是三個,除了舵手在後面管舵管篷管纖索的伸縮,前面艙板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小孩子, 一個是大人。兩個人的職務是船在灘上時,就撐急水篙,左邊右邊下篙,把鋼鑽打得水中石頭作出好聽的聲音。到長潭時則蕩槳,躬起個腰推扳長槳,把水弄得嘩嘩的,聲音也很幽靜溫柔。到急水灘時,則兩人背了纖索,把船拉去,水急了些,吃力時就伏在石灘上,手足並用的爬行上去。船是隻新船,油得黃黃的,乾淨得可以作為教堂的神龕。我臥的地方較低一些,可聽得出水在船底流過的細碎聲音。前艙用板隔斷,故我可以不被風吹。我坐的是後面,凡為船後的天、地、水,我全可以看到。

我就這樣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樂,就想應當同你快樂,我悶,就想若你在我必可以不悶。我同船老闆吃飯,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飯。我至少還得在船上過七個日子,還不把下行的計算在內。你說,這七個日子我怎麼辦?天氣又不是很好,並無太陽,天是灰灰的,一切較遠的邊岸小山同樹木,皆裹在一層輕霧裡,我又不能照相,也不宜畫畫。看看船走動時的情形,我還可以在上面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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