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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佳鑫〈國文課二三事〉:若每篇課文都是作者獨特的生命經驗,為何有時仍會感覺枯燥乏味?

文:詹佳鑫

國文課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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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國一上第一次段考後,詹佳者獨班導向我借國文課本。鑫國她站上講台,文課為何打開某篇課文,事若生命指著用各種色筆寫滿翻譯和修辭的每篇段落,要大家以我為模範。課文枯燥我清楚記得那悶熱的都作下午,汗濕了背,經驗電風扇積塵在頭上旋轉,有時嗡嗡嗡,仍會像班導殷切的感覺叮嚀迴繞耳際,我端坐在位,乏味不敢四處張望。詹佳者獨那時是鑫國自滿或心慌已不記得了,如今想起,文課為何只感覺班上三十幾雙目光穿越時空依然在心裡凝視著我,凝視那被高高舉起的國文課本,無語發問:這就是「好學生」?

這樣的檢視總是後設。回到當時座位上,我根本沒有質疑或提問的勇氣。老師說,我就做。老師寫,我就抄。多色螢光筆是努力的痕跡,紛亂的重點是認真的證據。由上而下、同儕之間彼此形構與鞏固的升學主義思維,像一個透明玻璃罩,給我安全,卻隔絕了自由。

國高中時期,我常參加校內外各種寫作比賽。這樣的經驗可回溯至國小四年級,一次代表班上參加全年級作文比賽的記憶。那或許是個起始點,當鈴聲響起,校史室內每個小朋友翻開題目卷,握著鉛筆沙沙沙寫了起來。參賽者必須依題幹說明自訂題目,不知為何,我腦中閃現「逛夜市」三個字。深呼吸,在五分鐘內快速召喚光影和氣味,描繪出夜市中幾個印象深刻的場景。

我永遠記得對面綁馬尾的女孩下筆如有神,一行飆完一行,在眾人埋頭苦寫時又拿了第二張稿紙。說也奇怪,第一次參加作文比賽理當坐立難安,雖自認強敵環伺,手上的鉛筆卻著了魔一般,用自己的意志在稿紙上行走。撇捺之間,我彷彿聽見射氣球精準的爆破聲、賣玩具嘿嘿喲的殷勤吆喝;我聞到臭豆腐衝鼻的油膩酥香、花生湯甜暖暖蜜滋滋的氤氳熱氣;我能感覺撈魚時冰涼迴旋的池水,還有牽起母親厚實手掌散步回家的愉悅滿足。細思落筆之際,腦海中的夜市印象慢慢鮮明立體,直到鈴聲再次響起⋯⋯

後來我得了第一名。那次的經驗告訴我,能寫自己的故事真是太快樂了。那篇作文被老師貼在黑板右方,看著一群同學上前圍觀,說沒有成就感是騙人的。當我發覺有能力可以向別人訴說,可以順著情感再現記憶的輪廓,這可能是比事件本身更為美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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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寫作是一種詮釋、再現「我」與世界的方法,回到國文課本,我們又該如何進入、如何詮釋古今作者們的筆下世界?這不啻是個大哉問。首先,我們或許想問的是,為什麼我要讀這些文章?

除了認識生難字詞、篇章結構、修辭手法、文體文風之外,我和這些文本的連結是什麼?闔上課本之後,我能在生活中獲得什麼啟示?這的確是非常現實的問題,卻往往被過度強調考試的升學時代所忽視。在此我無意分析文學的精神或實用等命題,我想問的是,若每篇課文都是作者獨特的生命經驗,也因歷年來課程小組多次研議而被選入(因而鞏固其經典地位),為何我們有時仍會感覺枯燥乏味?若國文老師只重述課文的作者與題解,或直接闡明文章主旨,破了梗爆了雷,彷彿就掠奪了學生在自主閱讀行動中的諸多遐想與樂趣。

當然,基本的字詞解釋與文意判讀乃是理解文章的路徑之一,只是目前因授課節數限制,對於文本中細膩的「人」的感受,以及延伸、連結到現代個體經驗的多元思辯,往往難以深入討論。但文學最重要的不就是「溝通」嗎?與作者溝通、與讀者溝通,與自身所處的這個世界溝通。沒有沉澱思索、相互討論的機會,也就難以從單一文本激盪出各種聲音,詮釋的可能也就在不知不覺中被限縮、固定了。

我認為,好的國文課應是在基礎的閱讀理解上,透過教師細緻鑑賞文本的能力,引導同學思考,為何作者要寫這篇文章?其主題意識、寫作方法與背後隱藏的情意為何?這篇課文好在哪裡?不好在哪裡?教師又能否援引相關現代經驗,讓我知道在當前的台灣讀這些課文,對於十年、二十年後的我,有什麼幫助或啟發(不論是抽象或具體層面)?

這聽來的確是個頗大的理想,在現實面上,考試領導教學的風氣仍盛,學生要讀的科目太多了,加上社團、補習、戀愛、家庭、各種人際關係⋯⋯要再撥出時間給文學,似乎不容易。但我依然相信,透過閱讀、討論與反思,國文課仍可作為一個探視自我、觀照世界的培養皿,讓天馬行空的靈光在此匯集,開放更多意見交流的機會。教師與學生一起透過文本深入重重表象,挖掘出同情共感卻又彼此殊異的生命內蘊。

我心目中「理想的」國文課,是透過有效而深入的閱讀與聯想,讓我私密地感知、攫捕些許靈光,在當下或未來的某一瞬間,照亮自身存在的意義。那可能是與課文作者某種情緒的幽微聯繫,可能是老師詮釋文章時的一句話,或是和同學瞎扯亂聊的意外收穫⋯⋯而一切意義的關聯都指向「我」。

如同波蘭女詩人辛波絲卡在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致辭中說:「『令人驚異』是暗藏邏輯陷阱的形容詞。畢竟,令我們驚訝的事物背離了某些舉世公認的常模,背離了我們習已為常的明顯概念。而問題是:此類顯而易見的世界並不存在。我們的訝異不假外求,並非建立在與其他事物的比較上。」

除了以文字複刻生活、留存情感,我認為文學更重要的使命,是帶領寫作者或閱讀者進入一種早已存有但未經發現的祕密空間,類似探險,或更精準地說:回歸。在那裡,我們看見因「人」而誕生的豐富故事;在故事裡,我們學會同情與悲憫,找回人性的尊嚴與自省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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