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濁安（Giovanni Vitiello）
男人與少年：雞姦與社會身分
有豐富的風流表達可以用來形容男人對少年的慾望，相比之下，浪的裡少卻沒有專門的男友表達用於表示少年對男人的慾望。
確實，清帝期大多數小說似乎將有關少年的國晚性慾與快感的觀念視為一種矛盾修飾法。事實上，小說在帝國晚期的出現小說裡，唯一呈現的雞姦同性戀行為是肛交，其中較年輕的實踐一方扮演著受的角色；很少出現雞姦之外的性實踐，偶爾涉及親吻和口交（「品簫」、風流「吹簫」）。浪的裡少關於從雞姦行為中獲得的男友快感，通常被認為是清帝期單向性的，而不是國晚交互性的——也就是說，它是小說男人的特權，而少年被認為僅僅是忍受它。換言之，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發現這樣一種廣泛認同的觀念，即男人的性快感總是需要一種插入性的姿勢。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凌濛初與李漁之所以貶抑男人之間的性，正是由於它缺乏交互性，而豔情小說裡都是些經驗老道的男妓，他們巧妙地發出呻吟，假裝很享受被插入。兩個男人（通常是僕人）之間輪流雞姦的情節設置，進一步肯定了被插入的姿勢原則上被認為是沒有快感的，其背後的觀念假設是，他們同意忍受一種沒有快感的行為，僅是為了有機會轉換位置而獲得快感。他們的快感只能是序列性的，無法是共時性的。
我們被告知，少年屈從於雞姦不是因為他們的性取向，或因為他們感到它是令人愉悅的，而是為了獲得物質報酬，因此，這是由於他們窮困潦倒的社會境遇使然。要不然，他們被迫這樣做是由於年少無知，經常受水果或核桃等禮物的誘惑而被「騙」。
這背後的假定是，沒有一位少年會自願甘受雞姦；與之相反，普遍隱含的現象是，向主人提供性服務的貼身男侍和僕役更願意與主人的妻、妾或女僕睡覺。在很多小說裡，由於孌童在家庭裡的角色，他們不可避免地親近主人的女人，結果，他們從異性戀的性中嘗到了無與倫比的快樂。儘管在豔情小說裡，這種困境也被含糊地用作撩人的場景，但在關於男性放浪形骸的道德話語內，它實際上構成了名副其實的隱喻。
考慮到主顧與男妓或主人與男僕之間司空見慣的社會差距，這是目前為止我們探討的文學作品裡呈現的同性戀關係中，最典型的階級分布，那麼在這裡，將性慾和快感視為少年尚不具備之特權的觀念也就尤為合適。
應該注意的是，這裡討論的少年是職業男妓和貼身僕役或侍者，他們屬於更低級、被汙名化的階級成員。正是由於他們屬於「賤人」的社會身分，自動地使他們處於性屈從的地位。少年通常扮演著與他自身性慾無關的性角色，而男人總是扮演著脫離於他的性取向的角色，或者是受異想天開的慾望驅動。
此外，在性行為中被插入具有性別含義，由於它涉及扮演類似女人的角色，而男性氣質的減弱又進一步確證了少年屬於被汙名化的階級。關於雞姦的法律話語（無可否認地，它們大多出現於清代的文獻）確實隱含著將成人男性和年輕男性分成兩種社會性別範疇，並且將少年的性角色比作被插入的女人的性角色，而扮演插入者角色的一方不會令他的男性氣質受損。
從這種意義上而言，在性行為中插入少年意味著施行一個人的男性氣質，根據克雷格・威廉姆斯提出的「男性氣質的普里阿普斯（Priapic）模型」，這在很大程度上與古羅馬時期的做法是相似的。雖然奴僕身分或受契約約束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總是意味著性的可獲得性，即可插入性，但作為「良民」（少年的主人或主顧幾乎都屬於該類別），無論是少年還是男人，在任何情況下絕不應該屈從雞姦，這對於古羅馬的公民而言，亦是如此。
換句話說，同性戀慾望的問題必須根據階級以及（在某種程度上）性別而區別加以對待——它對「好男風者」具有的意義並不同於對「龍陽」具有的意義。正如我們將會看到，儘管文學作品也會出現違反階級界限的同性戀關係，但在男人之間的性行為中，位置被認為是固定的，而且它準確地反映出階級地位。
也就是說，同性戀慾望和性快感是男人（「良民」）的特權，它不能賜予少年（「賤人」）。對此，人們可能會提出質疑，因為男人可能招男妓，然後被對方插入，但這種情況在中國的文獻裡幾乎不可能發生，這與西方古典時期或鄂圖曼阿拉伯伊斯蘭世界形成鮮明對比。在後者的文獻裡，普遍暗示著一個男人在表面上對雞姦少年感興趣，但事實上背後卻隱藏著被少年雞姦的慾望。
關於這一點，《姑妄言》裡有一個情節很能說明問題。有個叫牛耕的男人，由於小時候的陋習（與被插入的雞姦無關），導致肛門奇癢無比，他嘗試過用木槌兒來緩解，然而並沒有用，最後他決定僱用一位男妓。最初，這位男妓不敢按照他的意思去做，經過再三要求之後，他才勉強順從。自從這以後，每個晚上牛耕讓七、八個長相姣好而精壯的男僕雞姦他（雖然有時他也扮演插入的角色），敘述者意味深長地補充說道，人們以為他迷戀於雞姦少年，但實際上是讓他們來雞姦他，這在帝國晚期的性文化背景中幾乎是難以想像的。
相關書摘 ▶《風流浪子的男友》：清代中期《品花寶鑑》隱含著名旦等同於男性「名妓」的觀念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風流浪子的男友：晚明到清末的同性戀與男性氣質》，時報文化出版
作者：魏濁安（Giovanni Vitiello）
譯者：王晴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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