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畑開人
我是內心一名心理師，專聽別人說話維生，封閉但是時代上計司機平常大多像是長了一對馬耳。即使出席會議，街的習在座教授充滿叡智的角諮意見在我聽來，全部都像在唸經。詢室於是慣搭故事，忍不住產生感恩的程車心，在祈禱往生的後問祖父成佛的過程中，會議結束了。有沒有鬼這就是內心別人在背後叫我馬耳東畑的原因。
我平常總會辯解：「如同說話像機關槍，封閉以妙語如珠為賣點的時代上計司機脫口秀演員，待在後台休息室卻沉默寡言，街的習專家就是角諮那種感覺。」但是我從沒看過其他心理師在會議中緬懷故人，所以這或許是歪理。
話雖如此，我的馬耳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計程車。尤其是搭乘深夜的計程車時，我的馬耳會變成小飛象大耳。因為司機的話題很有趣，像是乘客不願付車資而引發糾紛、醉漢在車內嘔吐，或者保護離家出走的少女。在計程車這個密閉空間中，發生了各種事件。計程車司機們會一五一十地把那些話題講得滑稽有趣、天花亂墜，令人聽得津津有味。我的心情就像是那位讓莎赫札德講了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國王。
鬼魂與金錢
我愛死了怪談。我的習慣是搭上計程車，告知司機目的地之後，緊接著問：「不好意思，有沒有鬼故事？」我想必露出了猥瑣的表情。
基於我的經驗，能否順利聽到怪談跟你在哪些地區有差別。若是東京的計程車，大多數情況下，司機都會露出詫異的表情，「蛤～？」結果讓氣氛變糟。那種時候，我會先鳴金收兵，聊一聊天氣或景氣的話題，蒙混過去。然後，等場子熱一點之後，再度挑戰：「對了，有沒有什麼鬼故事？」
結果，偶爾會有司機難以啟齒地娓娓道出令人瞳孔放大的鬼故事，但是其他幾乎都會用一句「沒有那種東西」打發，一盆冷水當頭淋下。有時候，內容是被暴跳如雷的醉漢纏上，那是「真的很恐怖的故事」，而非怪談。東京的夜晚太過明亮，或許不是鬼魂居住的地方。
就這一點而言，沖繩很精彩。不少司機會說：「有啊，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對吧？」接著開始與我分享。例如，乘客應該有上車，但是回頭一看，後座沒有乘客這種比較基本的鬼故事；還有，在絕對沒人的地方，有個身穿白衣的人舉起手來，結果環顧四周居然都是墳墓。或者，赫然回神，後座放著一具貓的屍體，聽起來簡直莫名其妙。沖繩的司機會接二連三地說出令人毛骨悚然、驚聲尖叫的鬼故事，藉以娛樂乘客。沖繩的夜晚幽暗，鬼魂徘徊。
那麼，相較之下東京司機的故事是否索然無味？其實完全沒那回事。確實，鬼魂的話題在東京炒熱不了氣氛。相對地，與金錢相關的話題則異常火熱。東京的司機經常訴說著關於賺錢的故事。
從東京載乘客到九州，大賺一筆的內容，就像是喜迎福神的現代民間故事；若是聽到在哪個地區、哪個時間、如何跑計程車就能賺大錢的內容，我的心情則彷彿聽著創投企業的想法。厲害的是，聽到「開計車程賺太多，我的年金就有可能被削減，所以減少工作時間，用多餘的錢上酒館才是無上的喜悅」，我會覺得人生真美好。
鐵定受歡迎的話題是，胼手胝足奮鬥到獨立成立個人車行的故事。為了儲存資金，讓前輩轉讓權利，向前輩獻媚，拚命遵守道路交通法。一一處理各種問題和困難，終於獲得核准成為個人車行。司機爽朗地說：「自由真好喲，雖然非常辛苦，但是可以獨立太棒了。」他看起來像是完成偉大旅程的英雄，儼然是奧德賽。而他的故事就是一部史詩。
故事是傷痕
我在深夜的計程車聽到各種話題，稍微明白故事這種東西是從哪裡來。比方說，沖繩的司機們在說完高潮迭起的怪談之後，一定會補上一句「因為那一帶死了一堆人」。
沒錯，有鬼魂出沒的購物中心、國道、人工電照的菊花田，從前都曾是戰地。在那裡，曾爆發槍林彈雨、死傷慘重的沖繩島戰役，也是集體自殺之地。土地有受傷的記憶，那會產生靈異故事。
在東京，司機也說得出一樣悲慘的事。他們滑稽有趣地訴說金錢相關的故事時，其背景迴盪著城市若不持續賺錢就活不下去的痛苦吶喊。而為了生存，被迫忍耐各種不合理的事，在他們的記憶中盤旋。
故事以傷痕為核心誕生。日常的心理諮商也是如此。客戶訴說的是還不算故事的內容。那仍是新傷，隱隱作痛，所以沒有成為故事。唯獨核心裸露，斷斷續續的內容七零八落。不過，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覆訴說它。從不同的角度，或以不同的脈絡，描述同一件事。於是，零碎的內容慢慢串連起來，變成完整的故事。這時，新傷結成瘡痂，覆蓋薄薄的皮膚。說故事是一種以柔韌的皮膚，包覆傷口的行為。因此，故事在本質上是傷痕。
計程車裡的天方夜譚。在深夜的街頭，這群開著計程車的莎赫札德們就是表演者。他們的故事好笑、駭人、感人。當我下車要離開之前，他們會有些難為情地說：「抱歉，讓你聽到這種內容。」我道謝：「不會，我聽到了很棒的內容。」於是，司機經常替我去掉車資的零頭，十圓或二十圓。那種小金額讓我想起我的工作本質，若是說故事本身有價值，聽故事就具有意義。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內心封閉時代的街角諮詢室》，遠流出版
作者：東畑開人
譯者：張智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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