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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牢籠:埋藏於沖繩西表島礦坑的台灣記憶》:橋間阿嬤的回憶,能以影像被建造出來嗎?

文:黃胤毓

存在過的綠色牢籠人事物

在《綠色牢籠》的世界中,若我們要探討「在礦坑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埋藏嬤的嗎根本問題,則我們必須圍繞在主角橋間阿嬤身上——整部片都建立在她的於沖憶橋回憶之中。然而這就是繩西詭妙之處:我們如何建立「回憶」?回憶能以影像被建造出來嗎?作為一個非主觀者的角度,我們如何觸及一個私密的表島、過往的礦坑記憶空間?

這是一件甚為困難的實踐過程。在二○一四年至二○一八年緊密拍攝橋間阿嬤的灣記這幾年之中,我除了與阿嬤建立強大情感連結,間阿建造支撐我拍完這部片以外,回憶和阿嬤之間確實也有過一些不信任與疏離的像被時刻。可能就像談戀愛一般,出來總有忽冷忽熱的綠色牢籠各種時期。這些微妙的埋藏嬤的嗎細節與距離感,竟總可以反映在影片素材之中——這真是於沖憶橋影像的魔力。

還記得二○一四年至二○一五年間,繩西我首次帶著這案子到處提案時,「歷史」本身的重量是大過阿嬤本身的——意即我們是利用阿嬤作為理解歷史的媒介,透過她的眼睛看見一個大歷史框架。然而我們的攝影本身卻是背叛這個距離的:我們親近、貼近阿嬤的空間——那座白浜的獨居老房,那個充滿回憶的空間,更是一個以阿嬤的氣場所封閉起來的電影空間。

我在這裡面嗅到了一部電影的氣味,一個足以建立一種世界觀的影像空間,就在這座道路盡頭被遺忘的台灣式老房之中。我被這種「濃重感」吸引,淹沒在這樣的小世界觀裡。當我在二○一五年柏林影展新銳營的「紀錄片工作站」中提案時,我花了一些時間解釋這個空間裡的濃重感。那可能甚至是有點儀式性的,提醒我一個牽扯了殖民與帝國之間的大背景敘事中,可能殘留的某種「永恆不變的廢墟」。同時,這也是某種時間靜止於某處的「空洞感」。至於片名《綠色牢籠》,則取自三木健對於西表礦坑的整體總結,又影射了這個老房空間中所承載的阿嬤人生的回憶牢籠。

然而隨著這個空間終究不是礦坑的事實,以及阿嬤究竟自己有沒有「想要訴說祕密」的動機,這部片在提案過程中也遭受許多質疑——質疑其疏離感是否因於利用阿嬤的歷史資訊價值,又或者其親密感是不是一種刻意的、有目的之行動。畢竟這部片終究是一段我與橋間阿嬤的對話,而不是橋間阿嬤的坦然自白。

接下來要認清的事實是:阿嬤的回憶敘事是什麼?核心問題是什麼?換句話說,阿嬤在這部片的「參與」是什麼?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盲點,更是許多紀錄者不願正視,卻如影隨形的重要問題——你所拍的這部片,對於被拍攝者而言,有何意義?對於世界而言,有何意義?兩者之間是否能達到一個平衡,又或者必須像是潛入敵營一般,取得自己所需之素材,然後完成一部與被拍攝者不相干的「作品」?

以我的概念,我會認為這是一個倫理問題,而不是一個絕對影響作品誕生的問題。但即使如此,對於被拍攝者的「叩問」——一計響鐘、一個隱喻、一聲鳴喊,一個紀錄者與被拍攝者之間的「對話」,必須呈現出來,否則只是單純的間諜臥底影片罷了。

《綠色牢籠》就在我與阿嬤之間的關係的擺盪,在作品的角度與立場拿捏,欲形塑的影片類型與氛圍之間,摸索前進著。我們屢屢在尋找影片核心之時,重新審視自己所站之處,是否已經足以看見整部片的樣貌,這也是拍攝紀錄片最有趣的地方。

我想,二○一八年上半年橋間阿嬤過世之時,我才終於看見了整部片的輪廓。阿嬤離世所帶給我的衝擊與失落,化為一種勇氣,必須把這部片以某種更為勇敢無畏的方式面世。不只是把被遺忘的歷史陳述給觀眾的、那種歷史紀錄片般廣為周知的取向;也不是如人物紀錄片,將主角的一生細細描述、鋪陳,那樣傳記式的整理爬梳。不,這部片必須是情緒性的,是圍繞著阿嬤的情緒,就像一聲怨嘆、一聲呼喊、一個步伐。這部片若只能呈現一件事物的話,大概就是一聲阿嬤的嘆息。然而這聲嘆息,足以承載所有大時代下被遺留的人「其後的人生」,觸及更巨大的社會變遷下被囚禁在某個時空中的人們,如何哀嘆其生活。

我在二○一九年參與了捷克伊赫拉瓦國際紀錄片影展的「新銳製片人」工作坊。在活動中,每個人都必須選擇一個關鍵詞作為自己所相信的紀錄片創作理念,而我選擇了「memory」這個詞。我想,如果紀錄片能透過影像空間觸及「回憶」所影射出的真實,無論是情緒或想像,那紀錄片的定義將不再是「紀錄真實」,而是「觸及真實」。

《綠色牢籠》透過橋間阿嬤所觸及的回憶真實,不只是阿嬤的家庭記憶,而是透過阿嬤的人生與重現、歷史資料畫面所連結到的更龐大的集體回憶:阿嬤的回憶、楊添福的回憶、礦工們的回憶、島上人們的回憶……。消逝而去的過往回憶被丟進歷史裡,這些一拉一扯所留下的痕跡,紀錄者所記錄下來的,仍舊是一個「存在著(過)的事實」。

口述、事實、回憶、歷史檔案影像聲音,還有這個拍攝的空間,最終指向的「存在」,除了所有存在於影片之中的人事物以外,還有我與攝影師駿吾的存在。

在阿嬤過世之後,我們訪問了那些在阿嬤生活周邊的街坊鄰居,採集他們對於楊家或是白浜村莊的集體回憶。我大概就是想要獲得一些「阿嬤曾經存在著」的事實感吧。與楊家一樣,自戰前就一直居住在白浜的F家族(第一章中曾提及,會叫阿嬤「楊家姐姐」的那家人),也提供我一些重要的事實。像是戰後數十年間,時常在村中的各個角落看見礦工或其家族的幽靈遊蕩出沒,直到近二十年來才不再見其蹤影。其回憶的細節中,甚至能把幽靈的樣貌與型態鉅細靡遺地描述出來。令人震驚,卻又如此稀鬆平常。透過老太太風趣的述說,那樣日常性、不足為奇的普遍記憶,最終也被拼湊進了《綠色牢籠》的記憶空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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