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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陳思宏《樓上的好人》選摘:柏林第一吐恢宏且壯闊,她知道,她一定把員林吐出來了

文:陳思宏

02 恢宏且壯闊

正對著小弟的小說選摘家,她開始數窗戶,陳思出來怎麼可能?

三層大宅正面中央為突出圓樓,宏樓好人恢宏建築左右對稱,柏林把員圓樓底部一扇木造大門,第吐道定數一數,且壯正面總共有十八扇長方形窗戶。闊知踏過精心修剪的林吐草地,往旁邊走幾步路,小說選摘天哪,陳思出來竟然,宏樓好人恢宏房子側面還有更多窗戶。柏林把員她繞著房子走一圈,第吐道定放棄,且壯不數了,闊知腦中的數字都是黑衣人的小拇指,不斷戳她額頭。房子四面都有好多好多窗戶,每扇窗上緣有三角楣裝飾,內嵌雅緻藤蔓浮雕,窗台上養花草,雛菊、玫瑰盛開招搖,午後太陽對著潔淨無塵的玻璃自戀照鏡。

這麼多扇窗戶,哪一扇屬於小弟?

她猜這大房子以前是獨棟豪宅,現在應該分割成許多公寓單位,房子這麼大,還有前後院,應該可以住至少十個家庭吧?她繞著房子走,看到屋裡的鋼琴,沙發,有一台印表機忙碌吐紙。

小時候,他們住鐵路旁邊的二層樓老房,離員林火車站很近,跟交通樞紐當鄰居,通勤人潮帶來錢潮,附近開始迅速發展,這排緊鄰鐵軌的爛房卻與繁華無關,小弟趴在地上寫書法,黑黴在牆上噴狂草,老舊鐵皮屋頂生鏽變形,大雨總是帶來室內瀑布奇觀。一樓前方客廳做髮廊生意,後方是廚房跟浴室,樓上隔兩間房,母親跟大弟睡靠街的房間,有對外窗,開窗就會看到火車來去,窗緊閉還是會聽到員林火車站的站務廣播。她跟小弟睡靠裡面無窗的小房間,為了省電,嚴禁開燈,長年悶熱無光。

夏天猛烈,電費已經快繳不出來,母親不准他們開電風扇,氣流在無窗無光的小房間裡悶死。房間沒有時鐘,家貧買不起手錶,房間不僅無光,時間也嫌熱,不肯進房。汗水成災,睡意遲遲不來,姊弟倆偷偷打開手電筒,拿出火車時刻表,等規律的小地震。地震來之前,身體會有小預感,耳際有誰摩挲手心,指腹相擦生熱點微火,一股暖流緩緩進入耳朵。

預感無誤,地震終於準時來了,地板開始微微顫抖,震源來自北方,所以是南下列車。他們從小聽火車,憑車速、聲響、行進方向,就能判斷車種車次。列車刷進員林火車站,在鐵道周遭帶來地震,房間地板上下起伏。噓,暫停呼吸,注意聽,站務人員正在廣播,提醒旅客車班號碼,趕快上車,廣播聲響被牆壁篩過,進入這房間已是悶悶的呢喃。但沒關係,只要聽見關鍵字就好,南下快車,開往高雄,請旅客趕快上車,對照手中的火車時刻表,時間終於進房陪他們,此刻晚間21:46。

那現在,柏林幾點?

她從小就習慣手腕無錶,窮死了怎麼可能有錢買錶。這幾年手機隨身,需要時間,看手機就好。但此刻手機死亡,時間被她留在員林,沒跟她飛來柏林。

鐵灰柵欄圍繞大宅,大門口兩圓柱,鐵門上藤蔓翠綠,鮮艷塑膠藍色龍蝦、橘色海馬掛在藤蔓上。小弟說,實在是很怕出門忘記帶鑰匙,乾脆在大門口放龍蝦還有海馬,龍蝦腹部有個開關,扭開就能剖肚,會找到一串鑰匙,總共三把,先用最大的鑰匙開鐵門,走進庭院,再用第二大的鑰匙進入房子,抱歉老房子沒有電梯,辛苦一下,拉行李爬樓梯到三樓,但其實我們台灣說三樓,德國說二樓,反正就是爬到最上面,最後用小鑰匙打開三樓的門。鑰匙大中小,絕對不會搞錯。他會把無線網路密碼寫在紙條上,一進門就會看到。淺藍床單的那間房,就是她的房間,浴室裡的毛巾都是乾淨的,冰箱裡有很多吃的,反正自己來,等他回家。

地震來了,花園地面微微晃動,她閉眼聆聽,有列車即將滑進F車站,她沒有車班時刻表,不識東西南北,無法以火車抓取柏林時間。拉行李上階梯,用第二大的鑰匙打開建築物的門,木造大門並不歡迎她,以重量抵抗她的推力。手肘抵門把,先把行李塞進去,房子接納了行李立刻關門,她慶幸自己身體單薄,熱汗潤滑,順利溜過細窄門縫進房。一進屋,她立刻回到大一德文課。

當年大學聯考,她表現失常,分數只能填到私立大學。她高三在校的模擬考總是全校前十名,老師預測,師範大學穩當,放鬆就好,準公費生,以後當老師,記得回來母校服務喔。但考試那幾天她狂拉肚子,高燒應考,收到成績單,躲在房間裡哭了一天。母親說,哭什麼哭,重考就好了啊,不然不要去讀啊,我從來沒逼妳讀書,不讀書沒關係,嫁對人就好,不要像妳阿母就好。

她聽了哭更慘,不行,那時小弟已經離家了,先逃跑了,如果她重考,就必須繼續留在這個沒有時間的房間裡,怎麼可能有人願意娶她,她是「鐵枝路邊的查某囝」,她好幾個同學爸爸都是家裡髮廊的客人,自己很清楚,不可能嫁得出去。她志願亂填,科系隨便,公費師範大學無望,反正全部選台北的大學,離員林越遠越好。

放榜,她考上了德文系。什麼?德文系?這是什麼東西?母親問,讀這個,以後做什麼?找得到工作嗎?不是說要當老師?私立大學學費這麼貴,妳別想我幫妳出錢。

她才管不了以後要做什麼,當不了老師就算了,德文系是什麼東西她也不想研究,她只知道,德文系在台北,離員林很遠,終於有一班從員林開出的火車屬於她,一路地震搖晃,帶她離開。私立大學學費很貴,沒關係,她可以打工,不怕吃苦,養活自己有什麼難的,最難的是離開員林。一離開員林,什麼都好了。

她一個人搭火車,慢車晃晃悠悠,從沒出過遠門,第一次離家,她在火車上吐了。嘔吐來得凶猛,來不及拿塑膠袋,吐了自己一身。鄰座旅客嫌棄她,紛紛離座。她不在意嫌棄,她在學校長年習慣被排擠,明明是成績至上的升學環境,她的好成績根本無用,大家還是刻意疏遠她。沒關係,去台北,自己就是個新的人,就會交到新朋友。北上列車停靠在她沒聽過的山中小車站,列車長宣布暫時停靠,霧薄,月台上人影飄動,她正覺得霧好美,好像電影浪漫場景,會不會有男子從霧裡走來,對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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