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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弘一大師傳》:這位風華才子、雲水高僧,為新舊兩代中國人留下了一個文化和人格的絕響

文:汪兆騫

第十六章 郭沫若求師墨寶,李叔留下弘一圓寂晚晴室

風景依稀或不同,同弘更從何處覓禪宗。大師代中的絕

——弘一法師《靈瑞山勒石詩》

壬午年(一九四二),傳這弘一六十三歲。位風為新

新年伊始,華才化和弘一寫信給李芳遠。雲水

芳遠居士:

此次朽人到泉州,高僧國人個文雖不免名聞利養,舊兩但比起三四年前,人格已減輕許多。李叔留下這次來泉州,同弘未演講未赴齋會,大師代中的絕僅僅在三處吃了便飯,傳這但是位風為新每天見客與寫字,卻成為一件忙事。寫字結緣雖是弘揚佛法,但在朽人,道德學問一無所成,實在慚愧不安。自今以後,決心退而潛修,謝絕事務,以後斷絕一切信函,來信也不披閱,請原諒……

以後,倘有他人問朽人近狀,請答以「閉門思過,念佛待死」八字。

又,此次至泉州,朽人自身未受一文錢的供養,凡有供養者,都轉贈寺中作生活費用,或買紙就近結緣。往返泉州旅費,則由傳貫法師布施。附啟。

雖李芳遠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童子,弘一每致信於他,總無半點敷衍和草率,付出的是老朋友的一腔真誠的情懷。

壬午年春,郭沫若在重慶曾托童子李芳遠代求弘一法師墨寶。弘一與文壇和政壇的名士郭沫若雖無緣相識,但其名聲早就知曉,遂寫詩一首,勉勵文學家靈魂高潔。其詩曰:

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潔。
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上款題為:

沫若居士澄覽。

郭沫若收到弘一法師書法作品之後,即覆信李芳遠:

澄覽大師言甚是,文事要在乎人,有舊學功底固佳,然僅有此而無人的修養,終不得事也。古人云:「士先器識而後文藝。」殆見道之言耳。
專復,順頌時祺。

郭沫若叩,六月八日

兩位文人之「器識」、「澄覽」,智者所見略同。

壬午年,弘一已六十有三了,病魔已將其糾纏折磨得弱不禁風,有幾次他原以為就要駕鶴西去,寫了幾次遺書,但世緣未盡,奇蹟般地活到六十三歲。

壬午春節前後,弘一住在百原寺。一位教育工作者顧一塵,從廣義法師那裡得知弘一法師來到泉州了,廣義法師對他說:「弘一法師一直很懷念你,請你到百原寺看看他。」

顧一塵匆匆趕到百原寺,他見弘一法師面容清瘦憔悴,聲音低沉而戰慄,雖一臉笑容,但著實讓他心裡一驚:「莫非弘一法師真的要離開人世了?」他突然憶起多年前弘一法師給他寫的那幅字,寫的是古人的白話詩:

過去事已過去了,未來不必預思量。
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時梔子香。

▲_弘一大師於圓寂前一年,在福建泉州留影Photo Credit: 大旗出版
弘一大師於圓寂前一年,在福建泉州留影。

顧一塵這才琢磨出此詩的含義,其中除了哲人的平淡與豪放,還有對生死的達觀。

在福林寺,衰頹的弘一為學者講演了《律鈔宗要》,編寫了《律鈔宗要隨講別錄》、《事鈔略科》、《隨分自誓菩薩戒文析疑》等著作,並重修了《晚晴集》。

壬午二月,弘一應昔日浙江一師的學生、如今的惠安縣長石有紀之邀,偕侍者龔天發前往惠安靈瑞山。動身前,弘一與石縣長已約法三章:

一、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二、不迎不送,不請齋;
三、過城時不停留,徑赴靈瑞山。

弘一在惠安約住了一個月,主要是助緣修葺靈瑞山寺,及擴建瑞竹岩寺前殿。其間弘一手書寺門柱聯、寺門匾額等 。此外除為石有紀教寫字、改詩外,還敦其「存誠」、「戒殺」,做清廉愛民的好官。

門人石有紀為紀念弘一法師四赴惠安弘法,在靈瑞山勒石曰:

更從何處覓禪蹤,風景依稀或不同。
稽首靈山千百拜,寺門長對夕陽紅。

後來,經葉青眼及溫陵養老院諳居士邀請,弘一又動身回到泉州,隨最後一位侍侶妙蓮法師住進養老院。弘一居「晚晴室」,妙蓮居「華珍一二三室」。

外界聞訊,仍有不少請弘一法師講經的函件寄來,但均被婉拒。

養老院的食宿條件自然要比寺院苦行僧式的生活優越得多,這也是葉青眼堅持請弘一法師到養老院好生靜養的初衷。但在「晚晴室」裡的弘一依然閒不住,他在這裡寫下「持非時食戒者應注意日中之時」一文,對「過午不食」的時間做了定義。

五月時,弘一還為福州怡山長慶寺書寫《修建放生園池記》。

受晉江釋迦寺護法蔣文澤的邀請,弘一重新撰述《削法儀式》,完成後,舉行削髮演示活動:

公旋閉關,謝絕接見,不收信件。余等因公在院,每月半必聚會一次。商所需,常數周不獲其面。逮至七月廿一日,假過化亭為戒壇,教演出家剃度儀式,而廣翰、道詳二沙彌,證明傳授沙彌戒。余等始得參與觀禮,再聆教益。

壬午年七月二十一日,弘一宣說《削法儀式》時,交付妙蓮法師《削髮儀式》抄稿。

壬午年八月,弘一著述之《佛說八大人覺經》完稿,其跋云:

衰老日甚,體倦神昏。勉強錄此,蕪雜無次,訛誤不免。此稿未可刊布流傳,惟由友人收存以留紀念耳。壬午八月十三日書竟並記,弘一。

壬午年中秋及十六日,弘一在養老院宣講《佛說八大人覺經》。兩天後,他又宣講《淨土羅法》,講經時,說到人世的悲歡離合、生命苦短,猶如朝露,他語音沉重、表情黯然。弘一講經時由廣義法師譯成閩南語傳給聽眾。

此時,養老院已是一派晚秋的蕭瑟,而弘一滄桑、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同即將燃盡的油燈,但那雙不大的眼睛卻格外明亮。

弘一講《佛說八大人覺經》後休息了一週。其間,他為兩位同道寫了寺院大殿上的柱聯。

此刻夏丏尊殷切地盼弘一回到浙江的晚晴山房終老。弘一未置可否。


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妙蓮法師發現弘一法師有些發燒,勸他請醫生看病,他一笑說:「天天如此,不必多慮。」第二天清晨,除食量少些,一切照常。

八月二十五日,他為晉江中學的學生們寫了一百多張《華嚴經》偈:

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

八月二十六日,弘一的狀況讓侍奉他的人們吃了一驚,他只吃了小半碗粥,但依然強打精神,埋頭寫字。如同他柔若無骨的字一樣,掙扎著柔弱地活著。

八月二十七日,弘一宣布斷食,只喝白開水。

八月二十八日,發燒加劇,四肢無力,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覺得該有些交代了。

他叫來妙蓮法師。妙蓮法師俯身:「您會好的!」

「我會好?」弘一枯瘦的臉上浮現一絲微笑,「好與歹,一個樣。但我身後之事,全交你一人負責了。」

說罷他讓妙蓮法師研墨,掙扎起身,從桌上取出個信封,提筆寫了:

余於未命終前、臨命終時、既命終後,皆托妙蓮法師一人負責,他人——無論何人皆不得干預。

共寫三紙,然後讓妙蓮法師用他的印章分別蓋在三紙的末端。將其中一份交妙蓮法師:「我相信你。」說罷,復又躺下去,似睡非睡地閉上了雙眼。

▲_弘一大師絕筆「悲欣交集」Photo Credit: 大旗出版
弘一大師絕筆「悲欣交集」。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弘一又喚來妙蓮法師,向他交代臨終的幾件事。無非是「我沒有享受那份『死後哀榮』的心,一切祭吊從簡」。但弘一特別交代,在臨終助念時,看到我流淚,不是留戀世間、掛念親友,而是悲欣交集的情感呈現;停止呼吸後,身有餘熱,送去火葬,只穿一件破舊短袴。遺骸裝龕時,要四隻小碗,準備墊在龕腳上,裝水,別讓螞蟻昆蟲爬上來……

九月初一上午,應黃福海之請,在其紀念冊上寫下座右銘:

吾人日夜行住坐臥,皆須至誠恭敬。

中華民國三十一年(一九四二)雙十節大病中書勉福海賢首。晚晴老人。

該日下午兩點左右,弘一又勉強起身寫下絕筆:「悲欣交集」四個字,交妙蓮法師。幾天後,又給摯友夏丏尊、同道性能法師及弟子劉質平預先寫的訣別信:

朽人已於九月 日謝世,曾賦二偈附錄於後: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前所證日月系依農曆,謹達不宣。音啟。

弘一法師之訣別信,日子留下空格,後來由性能法師以朱筆代填。

交代好後事,弘一法師放下一切外緣,不吃飯,不吃藥,心裡只念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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