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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竹枝詞的人文風情(下):將俚俗民歌納入七言雅體,成為詩歌文學之瑰寶

文:李建崑

  • 唐宋竹枝詞的唐宋體成人文風情(上):專寫各地「自然風土」及「民情風俗」的詩歌載體

肆、唐宋竹枝詞之人文風情

唐宋文人或因漫遊,竹枝來到異地;或因為官,人文羈旅他鄉;或因政爭,風情而謫居貶所。下將學時間不論長短,俚俗初至異鄉,民歌不免心情惶懼。納入直到生活底定,言雅開始深入當地社會,為詩融入在地生活,歌文瑰寶並以詩文記錄異鄉風情。唐宋體成

初期的竹枝竹枝詞作者,在記錄異鄉風土與羈旅情懷時,人文大半以「外來者」自居;面對全新環境,風情迥異往昔生活經驗,首先思考的是如何逃避或適應。所以初期竹枝詞作品,大半聚焦在作者投身邊鄙之際遇與感受;經歷一段時日,習慣新環境,真正融入在地社會,才有餘裕欣賞這些與過去經歷截然不同的自然風土與生活方式。

在此先以唐・白居易(772-846)、李涉(806年在世)為例,他們與劉禹錫生活時代相近,各有四首竹枝詞,卻呈現兩種不同的表現方式。試觀白居易〈竹枝詞〉四首云:

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靜山空歇又聞。蠻兒巴女齊聲唱,愁殺江樓病使君。(其二)

江畔誰人唱竹枝,前聲斷咽後聲遲。怪來調苦緣詞苦,多是通州司馬詩。(其四)

仔細比對兩組竹枝詞作品,很容易發覺白居易旨在訴說聽歌感受。不論是蠻兒巴女齊唱竹枝,引起病中使君(白居易)的愁懷;或者聆聽江畔獨唱,竟多是好友元稹的詩作。白居易兩首作品都是藉竹枝抒發主體感受,屬於借題發揮的寫法。再看李涉〈竹枝詞〉云:

荊門灘急水潺潺,兩岸猿啼煙滿山。渡頭少年應官去,月落西陵望不還。(其一)

巫峽雲開神女祠,綠潭紅樹影參差。不勞戍口初相問,無義灘頭剩別離。(其二)

李涉是站在「觀察者」角度書寫荊門灘、西陵、巫峽神女廟及無義灘,相對而言,比較「無我」。雖然如此,兩首詩抒發「登高念遠」的神理韻味,依然一片神行,十分動人。

如撇開這些抒寫主觀心境的作品,唐、宋竹枝詞另一個普受關注的內容是書寫特定地區的人文風情。劉禹錫〈竹枝詞九首〉第八首提及婦女負水持刀,上山燒畬。非常值得關注。

詩云:「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所謂「燒畬」就是火耕,是夔州民間特有的耕植方法。大致在春初雨季來臨之前,持刀砍坼山坡雜木。耕種之際,放火焚燒雜木,以其灰燼作為肥料。劉禹錫另有〈畬田行〉記述這種火耕,此法其實是一種順應當地自然環境、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耕種法。

劉禹錫在描繪夔州風光之際,敘及當地特有的畬田,可謂大大影響後代竹枝詞的寫作定勢,自此特定區的特殊風情,成為竹枝詞之書寫重點。舉凡百業民情、歲時習俗、民間娛樂圖景,都是竹枝詞作者必寫題材。

再如楊萬里(1124-1206)幾首竹枝作品,堪稱書寫宋代民間風情的極佳樣本。例如〈過顯濟廟前石磯竹枝詞二首〉云:

石磯作意惱舟人,束起波濤遣怒奔。撐折萬篙渾不枉,石磯贏得萬餘痕。(其一)

大磯愁似小磯愁,篙稍寬時船即流。撐得篙頭都是血,一磯又復在前頭。(其二)

敘及顯濟廟前石磯舟人在怒濤上撐船前行的情景,其中「撐折萬篙渾不枉」、「撐得篙頭都是血」二句,都鮮明寫出船夫在江上撐篙的辛苦。

再如楊萬里〈竹枝歌七首〉(有序)寫丹陽縣江上縴夫拉縴的生活,頗能牽動讀者心緒。據此詩前序,謂行船至丹陽縣(在今江蘇)時,見江邊縴夫,終夜未休;謳吟嘯謔,以相勞勸。其聲調淒婉,因將所聽聞之內容,檃括為七首〈竹枝歌〉:

吳儂一隊好兒郎,只要船行不要忙。著力大家齊一拽,前頭管取到丹陽。(其一)

莫笑樓船不解行,識儂號令聽儂聲。一人唱了千人和,又得蹉前五里程。(其二)

船頭更鼓恰三槌,底事荒雞早箇啼。戲學當年度關客,且圖一笑過前溪。(其三)

積雪初融做晚晴,黃昏恬靜到三更。小風不動還知麼,且只牽船免打冰。(其四)

岸旁燎火莫闌殘,須念兒郎手腳寒。更把綠荷包熱飯,前頭不怕上高灘。(其五)

月子彎彎照幾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愁殺人來關月事,得休休處且休休。(其六)

幸自通宵煖更晴,何勞細雨送殘更。知儂笠漏芒鞋破,須遣拖泥帶水行。(其七)

詳觀這一組竹枝歌,細寫吳中兒郎拉縴的辛苦。縴夫在更鼓三槌時,已集結江邊準備拉縴協助大船渡過前溪。他們聽取號令,一唱千和,齊力而拽,蹉前而行。此時積雪初融,江上寒冷,岸旁闌殘燎火,只能稍暖手腳;其中「愁殺人來關月事,得休休處且休休」二句,還敘及參與拉縴婦女月事之哀樂,令人無限同情與疼惜。

再如宋・冉居常(生卒年不詳)在〈上元竹枝歌何曾大卿〉:「不道翁家久留客,紅襠慢結賽鞦韆」述及江南上元夜賽鞦韆,這是有關民間娛樂的生活圖景。

宋・汪元量(約1246-1317)〈竹枝歌十首〉:「賈誼祠前酹酒尊,汨羅江上弔騷魂,耒陽更有一杯土,行路人傳是假墳。」述及耒陽賈誼祠前故墳,相傳是假墳。宋・陳杰(生卒年不詳)更有〈男竹枝歌〉與〈女竹枝歌〉。其〈女竹枝歌〉:「南園一株雨前茶,阿婆手種黃玉芽。今年團欒且同摘,明年大姊阿誰家。」敘及種茶阿婆之女,今年團欒摘茶,明年阿姊,不知將嫁往誰家,都充滿民間生活趣味。

唐宋文人,透過簡短的竹枝詞,書寫民間社會生活百態,紀錄民間歲時風俗,民間娛樂,此種寫作定勢,至到元、明、清各朝,蔚為大觀。以地名為題,書寫民間生活圖景,重現各地區人文風情者,佔有九成以上的內容。

此外,有以職業為別的「舟人竹枝歌」、「漁家竹枝歌」、「栽秧竹枝詞」;以歲時為別的「寒食竹枝詞」、「新歲竹枝詞」、「遊春竹枝詞」,甚至有「仙家竹枝」、「難婦竹枝詞」、「燈市竹枝詞」、「踏鐙竹枝詞」、「題畫竹枝」等等,不一而足。

伍、唐宋竹枝詞之生態文學觀察

生態批評家格羅費爾蒂(Cheryll Glotfelty)在第一本生態批評讀本《生態批評讀本》(TheEcocriticism Reader)將生態文學定位為:「文學和自然環境之間的關係研究。」也就是說,生態文學批評旨在文學與文化領域中探索「有機體」(包括人和非人)及其「生活環境」間相互關係。

這對於習於「敬天畏人」,強調與自然必須和諧相處的傳統文人而言,實為必有的素養。從生態視野觀照唐宋竹枝詞,其所表現的內涵,無不與生存環境相交涉;質實言之,是詩人身處異方,面對異俗,所引發的情感紀錄與風土紀實。

廈門大學教授王諾為生態文學下的定義是:「生態文學是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關係、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

而「地方感」(家、棲息地)是早期生態文學家最喜歡研究的對象,因「地方感」最貼近生態文學批評原義。就唐、宋竹枝詞作者而言,更是若合符節。他們無不以所居之地為定點,極盡可能寫出迥異於故土的「地方性」,也就是說:竹枝詞其是一種最富於「地方感」的詩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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