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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韋納荷索《半夢半醒的世界》推薦序:時間消泯處,世界平行生

文:廖偉棠(詩人、小說消泯行生作家)

【推薦序】時間消泯處,韋納世界平行生

對於荷索,荷索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半夢半醒事。看了他那麼多部電影,界推薦序界平才在《遊牧之歌》(Nomad: In the Footsteps of Bruce Chatwin)得知他還是時間一個背包登山客;前年剛剛讀到他的詩,現在又讀到他的處世小說,電影導演跨界的小說消泯行生不少,難得的韋納是在各方面都做到極致,幾乎讓人忘記他的荷索老本行。

而最關鍵的半夢半醒是:這無數個荷索會合而為一,成就這個獨一無二的界推薦序界平自由又孤清的靈魂。這個靈魂在蒼茫荒野上遊蕩,時間尋找和自己一樣的處世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羈絆者,彷彿尋找自己的小說消泯行生影子投射。他在《冰雪紀行》(Vom Gehen im Eis : München-Paris)裡找到過詩人荷爾德林(和他一樣徒步穿越黑森林的瘋子),在《遊牧之歌》找到旅行家、作家布魯斯.查特文,在電影《藍星人懷鄉曲》(The Wild Blue Yonder)裡虛構了很多相信自己是外星人的夢想家……這次,他找到一個更為複雜、更具爭議性的影子:太平洋戰爭中最後一名投降的日軍小野田寬郎。

電影學者薩洛蒙.波拉厄(Salomon Prawer)提出過一說法:在荷索的電影世界裡存在著兩類人,「一種是局外人,他們所處的社會,永遠都不會給予他們家的感覺,甚至到頭了還要毀了他們;另一種則是叛逆者,他們借助暴力手段,想要獲得生活拒絕給予他們的東西,結果同樣以失敗而告終。」小野田寬郎可能兩者兼有,但是二次大戰給他提供了一個舞台,讓他贏得某種虛幻的勝利,而荷索這部小說《半夢半醒的世界》則嘗試提醒我們在失敗與勝利的二分之外,其實還有另外的確認一個人的存在的方式。勉強名之,曰:夢。

當浮生若夢之際,夢反而成了淪陷者抓住的唯一真實。二戰的最後一顆棋子,因此能在歷史的外圍載浮載沉。他的隱匿和全世界對他的尋找、勸降,構成一個超越戰爭的遊戲,甚至儀式。

另一位研究荷索的學者阿莫斯.沃格爾(Amos Vogel)聲稱荷索的主角們是一群存在於電影中的「聖愚」,這種人 「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於是乎,他們更有可能抵達通往更深層真相的各種源頭。相比我們,這種人會更接近那些源頭,儘管他們並不一定全都具有抵達這些源頭的能力。」那麼日本聖愚小野田寬郎接近的、或無意昭示的真相是什麼?也許是:戰爭作為一種儀式的巨大荒謬感。

「對於宇宙、對於人民的命運、對於戰爭的進程而言,小野田的戰爭毫無意義。小野田的戰爭,是想像而出的虛無與夢境融合而成的;不過,小野田的戰爭就這樣從虛無中誕生,是一樁從永恆奪來的了不起的事件。」荷索講得很清楚了,他的文字製造出與之呼應的感覺:就在小野田身上停滯了的時間與我們世界前行的時間相遇的瞬間,因為主視角來自前者,讓我們得以反思我們的進步——從功利角度,這是小野田對於非軍國主義者、非戰爭親歷者的我們唯一的意義。

荷索不無調侃地從小野田的角度看我們的世界,頗有《帕帕拉吉》裡虛構的薩摩亞酋長杜亞比看待所謂的文明人「帕帕拉吉」時的辛辣。比如說當小野田撿到一張報紙,他狐疑地認為是偽造的,因為「除了頭版之外,幾乎有一半的可用版面全是廣告。但是,報紙給予廣告的篇幅,一般不會超過百分之二或者百分之三。沒人有能力購買所有產品,完全是不可能的。」這種對消費社會的反諷,深陷其中的我們反而是想不到的。

還有因為不信任勸降者的舉措,小野田他們從目睹的世界變化,拼湊出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時局圖,可以說是一種簡陋的「架空歷史式寫作」,諸如「印度脫離英國獨立,西伯利亞從俄羅斯分裂出來,兩國如今和日本結合成強力同盟,對抗美國」此類,也為我們對目前這個「理所當然」的世界權力劃分,多了一絲質疑。

不過「蟬,不在乎什麼是戰爭、什麼是和平,戰爭如何命名、又是由誰賦予名稱。牠們再度揚起更加高亢的單調鳴叫,現在這是牠們的戰爭,但或許也是和平協議,我們對此所知甚少。明月。拂曉的曙光照得月亮越發蒼白,一顆不具深刻意涵的星體,早在人類存在以前,便已如此。」這才是超越小野田,荷索在意的事物。在一個日本皇軍的儀式感之外,這蒼蒼莽莽生長的菲律賓叢林世界,是這本書最詩意的部分。因其超然漠然,倒為作為殺戮機器的小野田帶來唯一的慰藉,也為冷眼觀看荒誕劇的我們帶來慰藉。

但無論我們被「精彩」史實吸引還是被詩意慰藉,都不要忘記了荷索的電影工作者的身分。我看到本書最重要的一次反思,恰好跟電影有關,在一次小野田拔刀禦敵之後,他有這樣的自省:「我持刀進攻彷彿像電影,我是扮演武士的演員。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這場戰爭如今有些不同了,展現英雄行徑不是我們的任務。我們必須隱身,必須欺敵,必須有覺悟做出不光彩的事情,心中卻不忘保持武士的榮耀。」——這裡是帶有荷索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的敏感的——從電影的虛妄性出發,指向人性虛榮的虛妄性,小野田的沉思只對了前一半:殘兵小野田在扮演絕代武士小野田;他的「覺悟」卻顯示出他無力出離武士道的奴性一面。

正是這些反思,讓我相信假如日後荷索把《半夢半醒的世界》拍成電影的話,不會像阿瑟.哈拉里(Arthur Harari)的電影《一萬個叢林夜》(Onoda: 10,000 Nights in the Jungle)那麼曖昧。雖然兩者都可能因為忽略小野田的對立面:那些菲律賓農民的視角,而受到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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