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稷安(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對於台灣社會來說,不死「戰爭」是身曾見證英既陌生又熟悉的概念。
陌生無需多言,特隊不的徹底瘋台灣本土已七十多年未曾有過硝煙,攻兵即使在遠方進行的書評神風八二三炮戰,也超過六十年了。特攻然而,集體「戰爭」以各樣隱晦或間接的不死方式,牽動島上人們的身曾見證英命運。二次大戰讓這塊土地遭受了猛烈的特隊不的徹底瘋轟炸,有人被迫戰死於異鄉的攻兵沙場;有人則因不久後的國共內戰,輾轉來台,書評神風讓這塊土地成為新的特攻故鄉。細細析理今日台灣的集體社會或國際處境,無一不是不死一次一次熱戰、冷戰,交相衝擊所造成的結果。
戰爭形塑了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但我們卻對它一無所悉,熟悉和陌生的交錯,構成認知上的鴻溝和矛盾,就像那些在軍訓課堂上百無聊賴、過目即忘的教條文字,難以對「戰爭」開展出深度的思索和判斷。
「戰爭」之於日本,則是另番風景,尤其戰後一直是左右兩派爭論的焦點。相關出版中,去除掉特定立場或利益的發言,以及略顯艱澀的學理討論,從個人回憶的角度出發,探究戰爭的本質,無論真實或虛構的書寫,都是最能喚起共鳴的形式。經過翻譯之後,即使時空背景有所距離,仍能吸引台灣讀者的注意。
鴻上尚史《不死之身的特攻兵:當犧牲成為義務,一個二戰日本特攻隊員抗命生還的真實紀錄》一書,以九次執行特攻任務生還的佐佐木友次一生為對象,看似輕薄,甚或帶有一絲獵奇,其實是以最嚴肅的態度,正面挑戰戰爭的本質。本書以主角佐佐木為中心,帶出了特攻隊員們的心理掙扎,令人直覺想起漫畫大師水木茂二O一八年在台出版的《全員玉碎!》,一是非虛構寫作,另一是親歷後的虛構,不同的軍種,不同的場景,但都呈現當國家大我在戰火中已然瘋狂的情況下,個人小我所面對的苦難和壓抑。
《不死之身的特攻兵》可略分為三部分,一是非虛構的生平敘事,描述佐佐木友次被劃為特攻隊「萬朵隊」,遭上級下令執行自殺任務,九次任務生還的經歷,同時並描繪了其他特攻成員的故事。第二部分為作者親自訪談九秩高齡的佐佐木,這是佐佐木生前的最後訪談,在健康狀況不佳的情況下,回答往往十分扼要。最後是作者以論述的方式,旁徵博引,層層析理,針對特攻自殺攻擊的各個面向,給予徹底而嚴厲的批判。
全書主要的論敵,自然是戰後日本的「神風特攻隊」神話,被包裝成傳奇的特攻攻擊,流傳深遠,不只日本國內,在海外也造成很大的影響,成為日軍深烙人心的印象。全書由佐佐木的生平,外加相關資料的整理,指出特攻神話根本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謊言,自殺攻擊從來沒有發揮官方號稱的戰績,士兵們也從未像宣傳所言那樣自願赴死。類似像佐佐木這樣訓練有素的飛行員,對特攻計畫充滿著質疑,以他們對飛航實戰的理解,特攻用的機具和俯衝方式,根本無法對戰艦帶來太大的傷害,遠遠不如正規投彈。在戰爭末段,平白浪費專業人力和機械設備,對於身在前線的佐佐木及其同僚,完全無法理解犠牲的意義何在。
也因此佐佐木九次特攻生還,並不是他命有多硬,而是他屢次選擇抗命。抗命並非逃跑,而是堅持飛行員的專業和尊嚴,運用同袍協力改造具有投彈能力的特攻飛機,以投彈的方式執行每次任務。可悲的是,不論轟炸帶來的戰果多麼可觀,遠勝自殺攻擊,換來的仍是長官的責罵,一次次下令逼迫著他去死。
戰爭是國與國之間大我的角力,是以對個人自我的抺滅為前提,軍隊與其說在培育英雄,更關鍵的是在訓練服從,讓指揮鏈(Chain of command)得以運作。倘若對自我的壓抑是戰爭的特質之一,那麼佐佐木的九次抗命,就是直接挑戰戰爭的根本,努力保有的自我,挑戰著不合理的命令。對於看重團體勝於個人的東方文化,又在戰火炙烈的時刻,這份專業出發的堅持,不只英勇,也彰顯著人性的堅韌和抗壓力。
反過來說,下令特攻的一方展現著戰爭的另一極端,一味訴諸服從,抹去理性批判之後,大我陷入無法思考的瘋狂中。作者試圖剖析特攻的發端,指出最早下令特攻行動的大西瀧治郎,或許是希望藉由自殺攻擊的絕望,給予天皇下令停戰的理由,隨著大西戰後的切腹自殺,此說已不可考。無論最初動機為何,在實際執行後,經由誇大聳動的宣傳,反而成為某種對精神勝利的誇耀,不再求具體的實績,轉而追求虛無、不具任何意義的犠牲,以及造假的勝利。當戰事不利,當權者反覆高唱精神層面的重要,就是選擇了對現實的逃避,退縮在封閉的虛假裡,任憑失去制衡的權力搭配著顢頇無能的官僚系統,在盲信、盲從的漩渦中,膨脹成巨大的瘋狂。這才是作者反覆推論所得特攻真相,特攻從來不曾見證英勇,而是體現著集體的徹底瘋狂。
如同水木茂在《全員玉碎!》所描繪,要求士兵在日本投降後自殺的玉碎命令,特攻呈現出同樣非理性的邏輯,那是二十世紀國家和意識型態結合後,再經戰火所陶鑄而成的狂亂。一九三六年當納粹在德國勢如破竹的崛起,某次海軍艦艇啟航典禮上,當在場所有人行納粹禮高聲歡呼之際,一名工人奧古斯特・蘭德梅賽(August Landmesser)選擇雙手抱胸,拒絕行禮,這一瞬間適巧被攝影師拍下,成為二十世紀經典的影像之一,代表著個人不向權威低頭。佐佐木的九次特攻任務,是在更艱難、更極端的處境下,用卓越的操駕技術,再現同樣的精神。
然而佐佐木友次並未成為受人歌頌的英雄,不像蘭德梅賽還有幸留下被人記憶的畫面。當那瘋狂的大我,未經徹底檢討或反省,仍以隱暱、破碎的形態,在戰後持續存在,類似佐佐木這樣的親歷者,只能選擇噤聲。特攻神話的流行,一方面是當事人推卸責任的擦脂抺粉,也是集體瘋狂在平和時期的借屍還魂。即使已經九十多歲,看似早已事過境遷,但在訪談中,還是明顯感受得出他言語的保留,令人感到巨大悲哀,也說明了《不死之身的特攻兵》一書的價值所在。
也許,實際戰火離我們遙遠,對於大我的屈從和集體的盲信,卻是每位生活在台灣的人們都曾經歷過的日常風景,甚至都曾直接或間接涉入類似的瘋狂和崇拜。《不死之身的特攻兵》書中的訴求,不管是特攻神話的反駁、對戰爭深刻反省,以及對大我的批判,乃至個人如何在群體中保有理性,都值得讀者再三思考。唯有類似像佐佐木友次這樣敢於和權威對抗,指出國家機器或群眾集體的非理性,大我才能不斷更新,也才能彰顯出個人存在真的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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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