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佳樺
瓶子裡的散文水表畢業歌
婚後，等房貸壓力輕了些，林佳裡的離開工作也上了軌道，樺瓶我開始想，畢業可以為家裡添個小成員了。歌說但腹內住進一顆肌瘤使我懷孕多艱，每個媽都長年喜喝冰飲的這裡我，卵子略微早衰，媽達感我聽從醫囑開始吃補。用淚每天早餐前的散文水表儀式是飲用雞精，然後洗好空瓶甩乾水珠，林佳裡的離開輕輕放在回收桶中。樺瓶
我放得輕，畢業空瓶依然傳來低低的歌說哐噹聲，是每個媽都一種低調、不敢張揚的清脆，回收桶內空瓶推擠堆疊，纍纍向外爬升，有股用數量營造出來的喧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家還沒有嬰兒啼哭，想假性地製造一些歡鬧呢？
我嚐遍各種口味與廠牌的雞精，幾乎可以撰寫每家品牌的業配文了，這些補品給我營養，也期待我仿效它們外形的模樣，滋補後是胸腰渾圓、小腹微凸，孕育出希望。飲用過程，得催眠自己學它的瓶身，裝進另一個生命。空瓶累積一段時日後，我會拿去大型回收場，清理室內，清掃生不出孩子的擔憂，隔天再重新由一瓶雞精，開啟每天、每個月量基礎體溫、補身的日常。
為了順利懷孕，我接收種種祕方：有民間口耳相傳的食補，如胡麻油苦茶油煎蛋；百年草藥祕方，用黃耆、黨參等藥材磨成粉空腹服用；有傳說中的湯劑，如黨參、川芎加入雞湯裡熬煮；也遍尋各縣市口碑甚好的中醫師，最後定期在離家近的文山區宏福中醫及新店黃貴松醫師那兒看診，宏福中醫的廖慧媛醫生耐心地在我腹部肚臍下方針灸，及以艾草灸來溫經通絡。
食物或灸燻的氣味我尚可接受，但有些口服的藥粉湯劑黝黑如墨、有的暈黃如尿，對我而言，這些氣味大多不雅。憋氣吞下去，這不難的，我如此為自己打氣。這些藥方一次次經過我的身體，效果卻始終如水流去。後來我轉到私立中山醫院問診，李世明醫生和黃貴松醫生合併中西醫療，用科學根據說明雞精能增加賀爾蒙，勸我繼續多飲。
除了上述助孕食補外，心靈上的安慰則是藉助初一、 十五到龍山寺拜註生娘娘、送子觀音，過年元宵時從寺廟高掛的花燈下來回走動，象微「添丁（燈）」；強忍油腥，吞嚥整副煮熟的豬肚，祈求「換肚」……這些不孕療程，好像一學期接著一學期、漫漫無期的祈子課，內心祝禱順利獲得求子學分。
最初到不孕科門診報到時，會有一份資料，填寫姓名、身分證字號、年紀、家族史、健康履歷……，一如學生開學註冊時繳交的資料本，我的醫生是嚴格的老師，規定每天得量測基礎體溫、吃排卵藥、以保暖袋熱敷下腹、記錄何時回診照卵泡、何時抽血驗黃體素及賀爾蒙數值。這些檢查、治療成效不彰後，進階課程則是以針代藥。第一次自行打排卵針時，我的手抖得像篩糠，嘗試邊看電視邊打針轉移注意力，手及身體卻觳觫顫慄，改由先生下針，他拿著針劑也遲疑許久，最後只好請醫院寄送示範影片，我們再一步一步地練習。
針劑在我身上起了不小副作用，噁心、水腫、皮膚發癢……我的腹部表面常是孔洞點點，佐以瘀青，針扎在下腹時皮肉凹陷、不久又恢復圓凸，著實像人形版的針線包。為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我常將大點小點的排卵針孔想像成銀河星座圖。
原本我希望孩子有射手座的熱情、雙魚座的浪漫、水瓶座的理性，隨著一針針的扎刺及每個月失敗的結果，我的渴求全化成「孩子健康到來就好」這個奢侈又平凡的心願。
求子路是無法計算畢業時程，身體一個小細節不符合理想數值，就得做好被當掉重修的心理準備。為了提早結業，我勤跑各間據說靈驗的寺廟，捐發票及香油錢，並且抄經、誦經。這條路我走得彷徨，尤其得知卵子早衰，加上每個月排卵針劑連打七支（一支一千元）、超音波費用，我必須壓抑焦急，祈求神明降福，也會藉著打電話向友人訴苦抒發壓力。距離遙遠的神與人，適用輕柔的敬意，但我留給身邊的家人卻是直觀地發洩情緒。打針的痛楚、回診時間的久耗、醫療費用的累加、靜觀許久肚皮仍無動靜的無力，內心的委屈彷彿塵蟎，看不到，卻使家人都過敏了。
先生為了減緩我對生小孩的得失心，印製表格小冊，格式如下：
- 打排卵針
- 喝雞精
- 有沒有發自內心地笑
- 運動（慢跑／散步）
- 十一點以前入睡
- ……
表格約八項，倘若當天全部遵守，先生下班會繞路至公館買減糖青蛙撞奶或師大路香帥芋頭蛋糕以茲獎勵。
求子期間，也曾萌生放棄念頭，當醫生搖頭，說下個月再加油時，我總覺得付出的努力、金錢，沒聽見半個聲響，一眨眼就咻地消逝在空氣中。求子診間多是夫妻成雙，先生若有空會陪我，但他工作忙，有時單獨就醫的我只好自行消化聽報告時、一次次懷孕落空的失望，常想像腹內有個生命，為自己打氣。
排卵針劑讓我下腹腫脹，如懷胎五月，公車上常有人讓位，內心知道隆起的身形只是個障眼法。不到三十歲的我卵泡卻偏小，且品質不佳，為了回診時有良好的報告數值，我常在求診前幾天按時喝雞精、高蛋白肉汁、酪梨牛奶，如飼料雞般吞嚥補品，打進一瓶瓶賀爾蒙，希望孵出一枚希望，但結果常是著床失敗的消息。
那一針針打進體內的希望，也使我暈吐。有次身體太過昏沉，手一滑，不慎打破雞精，溢出的暗棕色液體像一灘血，流走我的希望。
不孕診間，常遇到一位外國媽媽，國外試管嬰兒費用昂貴，她只好在台北診療。她好奇我的進補飲品，常用上揚尾音、唱詩般地唸著瓶身字樣：「○○○雞——精——」○○○是品牌名稱，可愛好聽的韻律沖淡了我就診時的不適，她的聲音彷彿是根小鐵棒，在雞精瓶身輕敲，發出梆子般的叮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