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探索

【小說】劉以鬯《他有一把鋒利的小刀》選摘:他夢見一個女人躺在地上,背脊插著一把刀

文:劉以鬯

道友超憤然將筷子朝桌面一擲,小說使亞洪的劉鬯心跳因驚詫而停跳一拍。事情是有把這樣的:道友超在麻雀館輸了錢,性情變得非常暴躁,鋒利向妻子拿錢時碰了釘子,小刀選刀就用這動作來宣洩盤結在內心的摘夢著把氣憤。(天天走去打麻雀,見個脊插天天輸,女人天天拿阿媽來出氣,躺地真不講理。上背阿媽辛辛苦苦糊紙盒、小說釘珠袋,劉鬯一天賺不了幾塊錢,有把拿給他去打牌,鋒利幾分鐘就輸掉。小刀選刀)母親雙手掩面,竭力遏止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是一個懂得忍耐的女人,受了委屈,除了流淚,決不會多說一句話。道友超仍在嘩啦嘩啦亂罵,企圖藉此強逼個性軟弱的妻子拿些值錢的東西出來。

亞洪看不慣這種嘴臉,放下手裡的碗筷,朝外急走。(總有一天要跟他算賬的。)站在電梯口的時候,依舊可以聽到父親在大聲咒罵;只是聽不清他在罵些甚麼。(阿媽真可憐,我應該設法找些錢來幫她解決問題。)進入電梯,裡面像罐頭沙甸魚似的擠著十來個人。男人身上的汗臭加上女人身上搽的廉價香水混合成為一種奇異的氣息,使他祇想嘔吐。(這幾天,搶劫的事情特別多,只要有適當的機會,還是可以搶到錢的。有了錢,不但可以陪冼彩玲到大嶼山去玩一天;還可以拿一些給阿媽。)走出大廈,惘惘然莫知所從。將手插入褲袋時,又將那把彈簧刀握得緊緊的。

平地颱起一陣狂風,不知道甚麼地方吹來一張舊報紙。這舊報紙像包腳布似的,裹著他的小腿。他彎腰曲背,將舊報紙拾起。憑藉街燈的光芒,見到報紙上有一幅裸女的照片。這裸女的體態很美,美得像雕塑家的傑作,不能加一點;不能減一點。然後他看到一則本港新聞,標題是:

惡飛持刀截劫
判受笞刑十藤

亞洪對這種新聞最感興趣,走到街燈底下,細讀內容。他的情緒緊張起來了。

新聞內容是這樣的:一個無業青年曾在銅鑼灣區某大廈內持刀搶劫,劫得手袋一個,內有現款三百餘元及戒指一隻。警方憑線人報告,將該青年逮捕。……

(劫得手袋後,仍有被捕的危險。這種事情做不得。報紙印得清清楚楚:該青年在法庭裁定罪名成立後,法官以其罪行嚴重,除判入感化院之外,另受笞刑十藤。)

亞洪將那張舊報紙擲在地上,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忽然產生無依無靠的感覺,嘴裡發苦。

(做不得,這種事情絕對做不得。萬一給警方抓去,到感化院裡去關幾個月還不成問題,笞刑的滋味可不好受。那報紙上說:被告在受笞刑之前,還要先接受身體的檢查。由此可見,笞刑的處罰並不好受。)

夜總會門前,停著一輛平治車。車門打開,走出一男一女。那男的胖得像啤酒桶,六十幾歲,嘴裡咬著雪茄。那女的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梳著寶塔式的髮型,穿著閃光的旗袍,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像極了舞台上的花旦。

(祇要有錢,即使六十幾歲,也會有二十幾歲的女人陪他上夜總會去尋歡作樂。在這個社會裡做人,沒有錢是不行的。但是,找錢也不容易。阿爸想贏錢,卻經常將錢在麻雀枱輸掉。阿媽替別人釘珠袋、糊紙盒,每天做得頭昏腦脹,也不過賺幾塊錢。)

走到一家上海菜館門前,站定。陳列窗裡放著醬鴨、醉雞、凍豬腳、海蜇皮、蔥烤鲫魚、蛤蜊……。

玻璃窗上貼著一張紅字條,用毛筆寫著這麼幾個字:「本店招請外賣」。

(送外賣是一種簡單的工作,祇要有氣力,就可以做。但是,待遇太差,一個月不過百來塊錢,不會有太大的幫助。)

繼續朝前走去,心裡搖搖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一區的情形與中環恰好相反。中環白晝熱鬧;這裡的夜晚比白晝熱鬧得多。大部分店舖都要到夜深時才打样,只有銀行是例外。亞洪走到一家銀行門口。那銀行已關閉,裡外都沒有亮燈。有一個頭髮灰白的外省男子在銀行門口擺了一個書攤。因為這不是報紙檔,所以沒有報紙出售。此處出售的書籍,一般書店都不經銷。亞洪以前曾經在這裡買過幾本書,諸如《少女性祕密》、《奇異的性藝術》之類。

現在,因為閒著無事,就睜大眼睛對那些擺在銀行大櫥窗前的書本仔細察看。那些書名是極具誘惑力的:《敦倫搜祕》、《性題一千解》、《床邊勾奇》、《情婦的祕密》、《春風一度》……其中有一本,封面印著一個裸體女人,書名叫做《圖解性知識》。【細黑】(這裡面的圖解一定很好看。)他伸出手去,將書本翻開。憑藉青色的街燈,他企圖看到一些不易多見的圖畫。(奇怪,怎會一幅也沒有?題目叫做《圖解性知識》,怎會一幅圖畫也沒有?)

「這是最新出版的,」賣書人在他耳邊低聲說。

「沒有圖解?」亞洪問。

「圖解在另外一本上。」

「你的意思是:要買兩本書?」

「這一本定價兩元;圖解的定價也是兩元,單買圖解也可以;不過,合買兩本可享八折優待:三元二。」

亞洪拿不出這麼多的錢,聳聳肩,朝前走去。(這種書,有圖解對照,一定很好看。將來,要是能夠弄到一點錢的話,就該買幾本回去看看。不過,這一類書多看,也有問題。上次買了一本《奇異的性藝術》回去,看了三晚,每晚都遺精。)想呀想的,站在一家歌廳門口。這歌廳前幾天還貼著「裝修內部」的紙條;此刻則亮著太多的電燈。亞洪抬頭一望,上面掛著六七個花牌,都是「知音人」送給歌星的。亞洪走到玻璃櫥窗前邊,將櫥窗裡的照片當作藝術品欣賞。

照片上的歌星,每一個都美,即使那些四十年代就出來唱歌的歌星,也很美。(會不會是三十年前的照片?如果不是三十年前的照片;至少也是一二十年前的照片了。聽說,做歌星的收入比做電影明星更好。電影明星每個月只有兩三百元薪水;做歌星,不講別的,單是薪水,就有兩三千。……)他見到三幀男歌星的照片,這三個男歌星據說都是外地的「歌王」。(幾乎每一個職業男歌星都被人稱作「歌王」。在這裡,做「歌王」似乎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分享到:

京ICP备19007577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