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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中研院劉璧榛:都蘭阿美族竹占儀式,讓母系社會焦慮攤開在陽光下

作者:人文.島嶼 ( 採訪撰稿:李孟珊、專訪中研族竹占儀黃詩茹|攝影、院劉陽光編輯:黃詩茹)

上午八點不到,璧榛台東都蘭部落竹占師Satiyo(吳丁海)的都蘭家門前已人聲鼎沸,十幾個人圍坐在庭院等著詢占。阿美有人夢見過世的式讓社會母親,想知道是母系什麼原因;有人夢見牛,覺得不安,焦慮還有人身體不適,攤開住院仍查不出病因。專訪中研族竹占儀

2011年起,院劉陽光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研究員劉璧榛在都蘭一帶參與超過數十場這樣的璧榛竹占(mi’edaw)儀式。她看著詢占的都蘭人帶著疑問而來,他們焦慮和衝突的阿美情緒在現場浮動,等待不會說話的式讓社會竹子指出真相。

1Photo Credit: 《人文島嶼》|劉璧榛攝影
竹占師Satiyo(圖右)的家門前,每天早上的竹占現場。

一場竹占展演,每日早晨的眾聲喧嘩

竹占,顧名思義是藉由竹子進行占卜,自日本殖民時期已有記載。主要盛行於馬蘭、港口、太巴塱等東台灣中部與南部的阿美族部落,另外在卑南族與東排灣區域也可見到。

在阿美族的母系社會中,竹占僅在男性間(父子或舅甥)傳承。過去想預知福禍、探求病因、尋找失物、改變家屋位置等,家家戶戶的年長男性都會進行竹占。

即使隨著社會變遷,部落中僅存幾位竹占師,竹占仍是族人最頻繁舉行的日常儀式,尤其是捕不到魚或獵物、農作收成不佳、生病、作夢,甚至後來選舉前,頭目與民意代表也會來詢占。

一場竹占儀式大約15分鐘,詢占的人會帶來米酒mifetik告祭,竹占師以口含酒噴在事先削好曬乾的竹籤上。接著竹占師唸禱詞, 呼喚宇宙天神(Mitapalay)、祖先、竹占師承的祖師爺、竹靈,請求祂們給予力量,公正地幫助他找出原因。

接著竹占師一面與詢占者對話聚焦問題,一面將腳踩在木板(toak)上「拉占」,左右拉動摩擦竹籤。過程中詢占者、竹占師與神靈三者間不斷的提問、回應、猜測、再提問、確認,以推敲可能的結果。最後竹占師用力向上拉斷竹籤,再依照斷開的竹鬚(tingas)判斷占卜結果,並決定是否要舉行其他祛病儀式。

拉卜問占的節奏很快,詢占者發問後,竹占師立刻拉占,馬上就得給出回應,每天早上都可以進行五、六組人。「而且那是一個公開場合,大家都聽得到你問的問題,旁邊又有想詢占的人陸續出現,所以是多焦點在進行,我剛開始真的是一頭霧水,有點尷尬又來不及紀錄」,劉璧榛回憶說。

2Photo Credit: 《人文島嶼》|劉璧榛攝影
竹占師Satiyo正在拉占。

當母系社會面對大社會變動,那些活生生的焦慮

劉璧榛收集到的60多個案例,交織成一部由小見大的微型民族誌,其中有一個令她印象深刻的故事。

60多歲的都蘭P女夢見過世的母親,她懷疑是否和住在桃園的兒子即將購屋有關,因此來詢占。P女是家中么女,嫁給漢人住在台東,兄姊和弟弟都已成家,她在母親過世後回到都蘭家中,照顧入贅的父親。P女僅有一個兒子,已和鄰近的族人結婚,正考慮在桃園購屋。

竹占的結果顯示,是P女的亡母擔心她會因為兒子購屋後搬到北部居住,部落家中無人祭祀。竹占結果建議,她的兒子可以在桃園購屋,但須先進行母方祖先祭祀。這類強調母系繼承傳家的案例還有很多,包括土地財產的繼承與分配、家屋祭祀和婚喪喜慶的責任義務、婚姻後的居住地等,「尤其過年過節或喪禮之後,常常有人去詢占」。

1980年代後,都蘭部落阿美族傳統的從妻居逐漸轉變為嫁娶婚,女性婚入夫家,但這類竹占儀式中的不安和衝突,顯示族人仍有母系社會的文化,所以在行動決策上感到猶豫不安和社會壓力。

劉璧榛說:「很多人類學家認為母系社會已經消失,甚至預言1980年代後,阿美族母系社會也會消失,但我看到的是她仍然活絡在轉變中,不過女性面對很大的衝突與壓力。」

在她紀錄的案例中,有許多是wina(母親)和faki(舅舅)的亡靈回來要求祭祀,他們是受到當代社會變遷影響最多,最容易被遺忘的一群人。加上婚姻方式改變,導致財產繼承出現爭執,讓舅舅常被理解為具有敵意,會對母系家族的子女施行巫術,害他們生病的角色。

「所以族人會問,他算不算我的親戚?誰可以分財產?我還要不要盡這些義務?竹占都在解決這些問題」。人口外流、土地開發危機、部落的家空了,沒有人回來祭拜,這些焦慮都被竹占攤在陽光下。

「竹占就像一扇窗,讓我看到阿美族作為現代社會的一員,面對全球經濟市場、台灣政治社會的變化中,如何展現其轉變中不同於父系社會的性別文化」。

性別、資源與權力:竹占,不只是竹占

拉占的現場在眾聲喧嘩之餘,劉璧榛將歷史的片段拉長,以窺看竹占背後的邏輯,以及它如何回應百年來劇烈的社會變動。

過去在部落中,竹占有鮮明的公共性,例如決定何時舉行豐年祭、男性年齡階層的命名、選擇漁場獵場,尤其和男性相關的集體事務多會透過竹占確認。

另外,「阿美族基於祖先先佔的原則,漁場和獵場是部落共享,所以藉由拉占決定誰可以去哪裡,就像隨機公平分配的一種機制」,劉璧榛提到,資源共享是竹占存在背後很重要的母系價值與政治經濟因素。

更進一步觀察,竹占其實也扮演制衡單一性別的權力機制,「過去女性掌握家和穀倉的分配,男性就用和神靈溝通的竹占來制衡,避免權力集中在某個人、某個性別。竹占的社會意義很有意思,它展現了阿美族避免權力集中的概念」。

那是什麼時候,竹占從處理公共性事務,轉變為處理個人行動決策呢?

劉璧榛觀察,1940年代日本殖民中末期,都蘭部落經濟轉作與戰後的基督宗教化是關鍵。部落的老頭目巴奈告訴她,當時日人蓋糖廠,部落轉作甘蔗、水稻,為了運輸又蓋起鐵道、馬路,「因此田埂消失了,他們和祖先的連結被切斷,得不到祖先的幫助。所以有時候沒下雨水稻枯死,就會拉竹占求助」。

3Photo Credit: 《人文島嶼》|劉璧榛攝影
竹占師以斷開的竹鬚判斷占卜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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