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热点

柄谷行人《作為隱喻的建築》:信用的本質,基本上在於迴避「販賣」的危機

文:柄谷行人

信用(credit)

哲學馬克思主義裡,柄谷本質還有一種「作為隱喻的行人建築」仍繼續發揮強大的作用,那就是作為築信「國家、法律、隱喻用哲學、建的危藝術等等意識形態是基本機上層結構,建立在經濟的上於下層結構之上」這樣的看法。歷史唯物論就以這樣的迴避意象為基礎。馬克思的販賣確使用過這樣的隱喻,但那原本是柄谷本質恩格斯在撰寫《德意志意識形態》的時期率先提出的看法;要主張這個觀點,沒有必要搬出馬克思來背書。行人所謂歷史唯物論,作為築信只不過是隱喻用一種因為產業資本主義的發展才得以出現的歷史觀點。

馬克思本人這樣說:「解剖人類的建的危經驗,有助於解剖猿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而不是基本機相反。這意思是說,歷史唯物論的觀點是因為資本主義經濟的出現才得以成立的,因此歷史唯物論無法用來理解資本主義經濟。資本主義經濟,是由貨幣與信用編織而成的世界;為了解開這種世界的謎,我們需要另外的「建築術」(architectonic)。這正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提示的。

先前我已經指出,資本的運動紮根在某種倒錯之上。這個倒錯,來自試圖迴避賣方立場,而永遠停留在買方立場的衝動。然而,這個倒錯的完成,是在信用制度確立之後。資本的運動M-C-M’,最後一定得經過C-M’(賣出)這個「賭命的一跳」。如果這一跳失敗,資本的運動將以M-C的狀態——失去貨幣,只持有物品的狀態——告終。迴避這個危險的辦法,就是「信用」。以馬克思的話來說,那是在「觀念上先行」賣出。總之先「當作已經賣出」,實際上沒有進行現金支付,而是發行本票,之後再結算。

馬克思說,信用制度是隨著流通的擴大,以「自然成長」的方式形成的;形成之後,卻反過來進一步促進流通的更加擴大。信用制度加速資本運動的轉速,並且讓它永續化。因為,有了信用制度之後,資本不再需要等待M-C-M’的過程結束,就可以在中途進行新的投資;同時因為不同投資的過程在時間上重疊,使得資本的運動無法中途停止,因而永續轉動。

無須贅言,銀行券(banknote,俗稱銀行鈔票)就是從這種商業本票發展而成的信用貨幣。自從由中央銀行獨佔紙幣發行權的制度形成之後,銀行券的信用看起來像是因為國家的背書而成立的,但事實並非如此。信用並不是在單一國家或共同體之內形成的;而是在國家與國家、共同體與共同體之間,也就是「社會性的」關係中形成的。不論什麼樣的國家權力,也無法形成這樣的信用體系。國家所能做的,只有給予它法律上的承認而已。

信用的本質,基本上在於迴避「販賣」的危機。但那只是將現在的危機延遲到未來,因為最終還是必須以貨幣結算。而這種時間上的延遲,讓資本的運動M-C-M’轉化為具有強制性的運動。在信用制度之下,資本避開了「賣方」立場必須面對的危險,但那只不過是將「販賣」的危險變形成為「結算」的危險而已。

不僅如此,在信用制度底下,資本與其說是為了「積存」而運動,還不如說是為了「結算」而運動——更精確的說法是,為了無限延遲結算的時間而運動。換句話說,資本的運動真正超越個別資本家的「意志」,轉而成為強制資本家的力量,就從這個時候開始。

「信用」促進資本的自我運動,減低販賣所隱藏的危險,同時強制資本無限地運動下去。從整體來看,資本的自我運動就像騎自行車,為了無限地延遲結算,不得不繼續下去。先前我提到,資本的運動為了確保差額(剩餘價值)而必須不斷製造差異。這句話表示,資本從事技術革新,並不是因為追求進步的意識形態;相反地,追求進步的意識形態只不過是資本運動的結果。然而在信用制度底下,技術革新已經再不是為了獲取利潤,而是為了結算被迫進行的。資本主義作為不斷進行的差異化,其時間性不在於向著未來前進,而在於將結算不斷向後推延。

當然,「結算」的時刻總是會到來(譯按:作者的意思應該是資本整體的結算,而不是個別資本或個別交易的結算),而且是在無預警的狀況下。那就是恐慌。經濟恐慌只有在信用制度充分發展之後才會出現。但是,信用不只是幻想,也不只是意識形態。就算「貨幣經濟形成了巨大的幻想體系」這個說法是正確的,在幻想破滅的時候,人們想抓住的「真實事物」並不是自然物,而是貨幣。這一點我們必須注意。

只有當繼續不斷的支付連鎖、以及結算的人為組織發展成熟,這樣的恐慌才會發生。每當這個機制發生整體的騷亂,不論其原因為何,貨幣就會突然、直接從它徒具名目的型態,從計量用的貨幣,變身成為真金白銀。那些卑俗的商品,再也不能取代它。商品的使用價值變得毫無價值;它們的價值,在自己的價值型態前消失無蹤。就在不久前,布爾喬亞還陶醉在繁榮景氣中,傲慢而自信滿滿,宣稱貨幣只不過是想像的產物。「只有商品才是貨幣」,他說。

但是現在,相反的哭喊迴盪在全世界的市場:「只有貨幣才是商品!」就像心渴望新鮮的水,他的靈魂渴望貨幣,那唯一的財富。在恐慌中,商品與其價值型態——貨幣——的對立,被拉高到絕對矛盾的層次。如今貨幣的外在型態再也無所謂了。不論必須以黃金或是信用貨幣(比方銀行券)支付,貨幣的飢饉依然如故。(《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篇,第三章,第三節)

也就是說在經濟恐慌的時期,人們緊握不放的並不是商品的物質型態,而是其「直接交換的可能性」(等價形態),也就是貨幣。馬克思在恐慌中看到資本主義的病徵;打個比方,就像透過精神分析的回溯,找到了幼年期的「價值型態」。當然,馬克思在這裡所描寫的,是資本主義初期的經濟恐慌。而且,恐慌也不代表資本主義的瓦解;那只不過是景氣循環過程(擴張——恐慌——衰退——復甦)的一部分。

恐慌與隨之而來的衰退,是資本制生產本身所進行的,一種暴力式的(=自由主義式的)重新整編。那絕不是資本主義的毀滅,而只是其運動過程的一環而已。看到這裡我們應該都已經很清楚,資本制經濟絕不是所謂的下層結構,反而應該說是一種不斷將終點向未來推延的「宗教性」過程。然而宗教也好、資本主義也好,都潛藏著與他者的「交換=溝通communication」之危機。對形而上學的批判——不論來自宗教或經濟學——都同樣試圖以理論的方式消弭這樣的危機。

齊克果批判黑格爾將宗教消融到哲學裡。黑格爾主張,既然基督是得到肉體化身為人的神,那表示人就是神。黑格爾左派對基督宗教的批判就以這個說法為起點。舉例來說,費爾巴哈主張,每個人內在都有其「類本質」,而所謂的「神」就是這「類本質」的自我異化。早期馬克思對古典經濟學的批判也是同樣的思路:各個商品內在都具有共通的本質(勞動),貨幣則是這共通本質的自我異化。

如果我們把古典經濟學與黑格爾哲學看作同一種邏輯下的思考,那麼馬克思對前者的批判,也可以等同於齊克果對後者的批判。黑格爾說,因為現實中基督宗教已經在歷史中發展成形,所以耶穌是神。這是從事後觀點的證明(合理化)。相反地,齊克果強調我們必須以「同時代的」態度面對耶穌——「以謙卑姿態顯現的神」。就像耶穌同時代的人受到耶穌的衝擊,我們也必須接受他的衝擊。我們找不到任何根據,可以將耶穌視為神。認耶穌為神,需要「賭命的一跳」與「黑暗中的一跳」,別無他法。

基督教世界在不自知的狀態下,抹殺了基督教的存在。因此現在我們必須做的,就是試著再次將基督教引進基督教世界裡。(《基督教的修煉》)

外表看來,貨幣的姿態是卑微的,然而人卻為了獲取貨幣,不斷反覆「賭命的一跳」。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認為,貨幣只不過是表達商品價值的手段。如果模仿齊克果的語調,我們可以說這就是馬克思要對古典經濟學做的事——「貨幣經濟在不自知的狀況下,抹殺了貨幣的存在。因此現在我們必須做的,就是試著再次將貨幣引進貨幣經濟中」。那不是別的,就是正視商品的「賭命的一跳」——是否能賣出——以及更為根本的,相對價值型態與等價形態的非對稱關係。

更進一步說,從「不斷將終點向未來推延」這個意義來看,資本主義的時間性與猶太——基督宗教的時間性是類似的。然而透過這樣的類比,我想說的並不是宗教與經濟現象的平行性,也不是它們的相互關係。我真正想說的是,不管是否信仰宗教,現實中的資本主義都將我們放置在與宗教類似的結構之中。驅動我們的不是理念,也不是實際的需要或欲求。真要說的話,驅動我們的是存在於商品形態之中的形而上學與神學。而這種形而上學與神學的根源,就是「溝通=交換」的無根據性與危機。

馬克思《資本論》真正的成就,在於他猛烈地批判那些抹除「他者」的思考模式。重要的是,這裡所說的「他者」不是絕對的他者,而是世俗的他者;而正因為其世俗性,這樣的「他者」無法以任何絕對的「理念」抹消。馬克思為我們揭示了「相對關係」的「絕對性」。

簡單來說,資本的運動將全世界的人們結合為一個「社會」;但因為這樣的社會性是經過媒介的(譯按:透過商品的媒介),我們並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雖然事實上我們互相聯結,自己卻毫不知情。某些先進國家的學者認為,階級鬥爭只是近代的一種虛構幻想;他們主張我們應該以「對話」取代階級鬥爭,以重新建構理性。當然,這樣的主張才是一種「虛構」;他們所說的「對話」之所以可能發生,只不過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的規則強加在第三世界。不管這些捏造的故事和意識形態怎麼說,現實中的關係是確定存在的。

黑格爾的「世界史」,是在商人資本與產業資本的運動已經將世界統合為「世界市場」之後,才以回溯的方式重新構築的。我們的歷史由資本的運動編織而成,並沒有黑格爾所謂的終點或目的。因為就像我們已經看到的,終點被無限地向未來推移。就是世界的這個面向,使得馬克思說:「所謂共產主義,並不是我們必須建立的某種狀態,也不是現實必須達成的某種理想。我們所說的共產主義,是揚棄現狀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所有條件,從當下的前提產生。」(《德意志意識形態》)資本永無休止的運動,使得所有虛構的目的不攻自破。

「揚棄現狀的現實的運動」無法事先計畫,總是突如其來地發生。

相關書摘 ►柄谷行人《作為隱喻的建築》推薦序:多重危機——從城市到哲學的建構與解構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作為隱喻的建築【典藏版】》,心靈工坊出版

作者:柄谷行人
譯者:林暉鈞

  • TAAZE讀冊生活
  • 透過以上連結購書,《關鍵評論網》將由此獲得分潤收益。

本書成書於1979年,1992年出版英文版,最後於2004年出版定本。歷經了美蘇冷戰時期、蘇聯瓦解期到21世紀,見證了柄谷行人透過爬梳在哲學中「做為隱喻的建築」此一概念(並非實際的建築本身的問題),找尋他意欲以社會主義對抗資本主義弊病的終極理想。

柄谷行人將「建築」這個隱喻,作為批判西方哲學思想的濾鏡。他一一清點從柏拉圖到近代後結構主義的論述,讓我們重新認知西方哲學領域中世界觀的組織與建構,以及這些觀點如何反映在不同學科的論述,如數學、經濟、都市計畫等,以及社會、政治與經濟的體制,甚至包括貨幣與信用等概念。

《作為隱喻的建築》一書的核心於在探討當代社會運作背後的深層結構,以及個人與群體如何去回應、對抗與挑戰。當不同學科的形式主義取代了對現象的認知,我們如何挑戰與突破它的侷限?當知識缺乏根據,與迷信只有一線之隔,哲學還有什麼出路?當「文本」成為自我指涉的體系,我們怎麼重新認識真實?當所謂的「人工城市」成為霸權,「自然城市」該如何被認知與挽救?

本書第一部與第二部,即在批判西方哲學中「追求建築的意志」之思想,其中以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為代表。第三部則在批判規畫式的經濟。

如果放縱資本主義經濟不管,人類的環境將全面走向毀滅。我們真的可以束手坐待資本主義將世界推向瓦解的終點嗎?我們並沒有這樣的餘裕。但又有什麼可能的對策,足以讓我們對抗「資本-國族-國家」這樣的三位一體?

柄谷行人認為,答案必須從與我們沒有任何共通規則的「他者」身上尋找。

本書特色

  • 日本重量級思想家、左翼評論家柄谷行人思想工作的分水嶺,最後一本以「批判」視角考察現代知識體系、同時開始構築獨創體系的名著。
  • 透過哲學中常見的隱喻——建築,掃射哲學、數學、經濟體系、都市計畫、社會設計等領域,找出有可能實踐的社會主義,抵達對抗資本主義怪獸的終極目標。
getImagePhoto Credit: 心靈工坊出版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

分享到:

京ICP备19007577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