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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導讀:栩栩之詩彷彿破蛹成蝶,字句閃爍鱗光

文:郭哲佑(詩人,忐忑《寫生》作者)

【導讀】曾經的導讀粉身碎骨——讀《忐忑》

忐忑,見字即能悟意,栩栩指心緒起伏不安,詩字句焦灼、彷彿惶惑、破蛹猶疑。成蝶栩栩的閃爍第一本詩集名為《忐忑》,集裡鋪排各種時空的鱗光緊縮與撕張,素描一耿耿於懷的忐忑自我,堆疊圈限危疑的導讀「小江山」。

不難看出這本詩集的栩栩謹小慎微,一字千金。詩字句儘管綿延詞如忐忑,彷彿亦能從字形中另外攫取圖象,破蛹厚實語意,何況是單字達義的單音詞。栩栩詩作的意義單位往往從單字始,不輕易妥協,磨到圓滑飽滿才一一吐出,詩句宛若珍珠串鍊,能有顆粒剔透的晶瑩感。比如「曾經,可觸且可及/乳是鐘乳/吻是虎吻」(〈失物〉),以乳和吻勾勒親密關係,但卻用「鐘乳」與「虎吻」生動寫出愛與傷的連結;鐘與虎,一堅硬一狂烈,兩個詞有各自的意義脈絡,鑲嵌在此渾然天成。若情感強烈到讓人輕易被觸動,被震顫,是否也將帶來銳利與流血?

另外如「孤獨的金質無垢/無涯無朽滅」(〈孤獨的象〉),無垢先成就金質,再致無涯、無朽,連延推舉到最高,才明白這是扣回孤獨的本質了。如此慎重下筆,一字一思,詩作遂能在短句短篇中,融入更多意義,拉拓餘韻。

凝鍊字詞為了濃縮語意,同時也如磨刀之石,詩句於是鋒芒如劍,銳利如針。栩栩之詩不走哲思辯證一路,而是將字詞聚焦,越界通感,步步擴散。比如「樹浪隱約推得更遠了/狀極參差/如聞嗚咽聲」(〈在酒館〉)是將視覺以聽覺表示,「周身酣熱,柔滑/如皂。霧裡的/管風琴……都是你」(〈夢中會〉)則動用了霧與管風琴來摹寫觸覺之熱與滑,而在〈在貝加爾湖畔〉中的一段,則靈巧的轉化各種感官:「行於水面上/薩滿之歌,岬角小小/如鯁,傾向獨居/湖水自北冥攜來香檳/鈴鐺低吟登岸/化為白沫」,歌聲行於水上,是以眼寫耳,岬角如鯁是以喉寫眼,香檳之氣泡與氣味用以捕捉目所不及的白茫,最後鈴鐺登岸再次通感聽覺與視覺,彷彿所有感官在此融為一體,與身外的天地共振。

艾克曼在《感官之旅:感知的詩學》中,舉豐富的文化典故與生理學研究為例,說明感官知覺把現實分裂成生命的碎片,再將之重組;所謂的心智意識,與五官知覺實難以區分。栩栩詩中的聯覺(Synesthesia)手法,時而融化想像,時而成就自我,往往亦難辨認感官主體為何。

比如〈十一月〉這首詩,寫心中的那人是「只有見與不見/吻與齟齬,那擁抱/如鬚如霧如觸手/如電,我曾渴望。冷空氣/使肺葉張開」一個擁抱包裹兩端,鬚可以扎人可以遮掩,霧既是迷茫又是滲透,觸手指涉雙關,可能柔軟帶電,又彷彿電光石火亦可觸手而及,閃現、刺痛、寒冷,沒有先後,整片而來。節制的字詞更有漣漪之效,脫去雜質,卻擴大了體感,把一切動蕩歸結自身。

感官是從個人出發,然而若提到精練與錘鍊,自然就不能忽略整本詩集不斷用典,與過往歷史記憶周旋的企圖。直接點名者,有應和常玉、龍瑛宗、莎士比亞的〈孤獨的象〉、〈客居〉、〈玫瑰的名字〉;引句化用者,比如〈過天長地久橋〉「一生無非如此。冬雷震震/夏雨雪/行至八荒九垓/求一句偈語」以〈上邪〉來與天長地久橋呼應,〈此來〉未明言分離,但以「小黃蜻蜓張開它們平行對稱的翅/別在花苞一樣微敞的襟口」來暗示,連結到席慕蓉的名作〈渡口〉。

而〈分神〉的開頭「屋子裡有一種風雨/將至的氣味……」顯然遙應楊牧〈卻坐〉,〈卻坐〉引用甲溫與綠騎俠傳奇,與西方騎士精神對話,將「劍」與「詩」比擬起來,那麼〈分神〉出現的手稿、殖民、干戈等詞,又是立基其上,對藝術追求的再反思了。

詩集裡隨手拈來的典故何其多,栩栩對東西文化皆能熟稔,援引拉雜,讓詩作不只有表面張力,更有內蘊的暗湧。〈無花果〉、〈親愛的法利賽人〉源自《聖經》,〈黃雀〉在中國文化中則有報恩、後患、羅網等義,而尤其難得的是將兩方揉合,塑造新境,比如〈餘燼〉這首詩:「是靜止的,是黑暗/一閃而過/我曾示你以永恆/火的消逝/許多年後/終於你拾回一只蒙灰的彩鳳」,寫日晷天光燒灼,詩中之鳳儼然源自西方不死鳥傳說,以身自焚,以痛苦化去仇恨,冀望在灰燼中重生。

然而,「彩鳳」一詞卻能折射出不同的涵義:首先是李商隱的名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讓此處扣回了前段的「對話」、「指涉」,原來曾經的靈犀神思如今皆已蒙灰;其次是楊牧名作〈蘆葦地帶〉中髹漆精緻的彩鳳茶壺,是雙方情意象徵,也是交流的憑藉。因此,「彩鳳」的燃燒不只是自我礪練,更是彼此的告別與決絕了。

感官與用典,自我與世界,《忐忑》中的詩作主題無一不在這至大與至小間迴還拉鋸,在茫茫無垠之中落錨,上下四方求索。之所以耿耿於懷,不只在懷中利刃的鋒利,也在於所欲擁抱的事物如此之多,之廣。有時,它們帶有一種後設的目光,超脫而看時空漫漫,如「只是還夢著/你的背影,天地契闊/久遠劫以來/一粒輾轉的豌豆」(〈半生〉)、「有人隱身於高處/手持金針/挑出虛構的舍利」(〈斗室〉),但尤其動人者,是曾經的身在其中:

重披鱗片毛髮
結悒鬱的繭
回返文明初始,物種的
第一頁

「我只記得
一種粉身碎骨的感覺……」
——〈度日〉

栩栩之詩,以文字提煉經驗,化感官為存有,天地皆是注腳,彷彿破蛹成蝶,字句閃爍鱗光。與栩栩相識已久,見證許多詩作的生發過程,欣喜多年過去,首部詩集終於面世;但回顧過往,從來結繭造蛹,首要便是在蛻化的前一刻,將自己否認、撕裂、重組,鎔鑄成沒有面目的渾沌,那曾經都是我的粉身碎骨。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忐忑》,雙囍出版
作者: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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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周夢蝶詩獎首獎作品,七年級詩人栩栩雪藏詩篇

彷彿整個宇宙觸手可及
而你正是時間本身;心的震央
——〈抵達〉

愛,是感官的重構中,最激烈的一種。如果以紡織比喻寫作,那麼情詩便是以自身的血肉紡紗,彼此交織,剪裁而成的錦繡。這親密又陌生的細節,無比擴張為文明後,復歸於宇宙。

《忐忑》,一本積累十年的詩集,跨越了青春的崇山,留下一縷微熱心血。

乍看之下,這些詩作多半能聯繫到特定對象或情境,然而,亦不妨視為一封封來自陌生人的邀請函,聽聽她的心跳——擠壓,舒放,因著無以名狀之物而加快。物皆有名,無以名之者乃是精神的動盪激越,遂有詩;詩,是詩人的手指。

有所思,所思者難免摻入時代的脈動,聲援同志,女性勞動,同樣在《忐忑》中有一席之地。情感和記憶或許煙消雲散,唯有美,回到了古典的抒情,繼續寫下當代的心跳。

那擁抱
如鬚如霧如觸手
如電,我曾渴望。冷空氣
使肺葉張開

一生這樣這樣的長
——〈十一月〉

getImagePhoto Credit: 雙囍出版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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